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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龟汤


铃铛这次病了许久,直到上元节前后,才有了起色。因此,原定她随太子一起登上朱雀楼的事,也取消了。

        高处风大,这么脆弱的瓷娃娃,还是老老实实收在格子里吧。

        永宁和珞熙来看她,她们都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才害得她旧病复发。铃铛反而大笑,反问道:“我的身体已经成这样了,日后不管怎么样,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你们是希望我终日被关起来,郁郁寡欢一直到死呢,还是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经历一遍,快快乐乐地活完剩下的日子?”

        她们这才稍稍宽慰一些,又约着等铃铛大好了,一同去放风筝,把病气都给放飞出去。

        铃铛笑着应了。

        送走永宁和珞熙,她开始发愁另一件事。

        知道李承鄞真正的生日没多久,她就病倒了,一直昏昏沉沉烧到现在,她还没给李承鄞准备礼物。

        李承鄞却自己开口跟她讨:“铃铛,我听说你们西域的女子,成婚之时都要给丈夫做珠串,然后系在腰上,你也给我做一个,礼物的事,我就不计较,怎么样?”

        铃铛抬起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李承鄞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不舒服,忽然,铃铛却把手揣到他手心里:“冷,帮我暖暖。”

        李承鄞一愣,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凑过去,笑眯眯地问:“那我的珠串,你什么时候给我?”

        他高兴地一样一样珠宝盘算:“你说做个什么样的好?珍珠、玉珠、玳瑁、红珊瑚?你想要什么样的宝珠,我叫人给你送几斛过来。”

        他兴高采烈着,像是要挑选小帆船还是木老虎的小男孩。

        李承鄞这人啊……

        他本来准备了很多玩闹的法子,但是碍着铃铛身体不能受寒,又遗憾地一一取消,最后只剩了一桌寿宴。最吸引铃铛目光的,是中间的那口砂锅。李承鄞见她好奇,于是促狭一笑,揭开盖子。

        只见奶白色的汤汁里,静静地窝着两只乌黑的甲鱼,红枣、枸杞、鹌鹑蛋和青菜点缀其间,香气氤氲的飘上来,化为青烟散入空气中。

        铃铛目瞪口呆。

        她当年也就是随口抖个机灵,李承鄞居然记到了现在,还邀请她一起来喝——王八汤?

        难得见她这副表情,李承鄞不由得笑出了声,他故意逗她:“哎,我可是等你这碗汤等了两年了,既然你想不起来替我煲汤,那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不……”铃铛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答,“当年……大理寺……”

        她只是想逗李承鄞笑笑而已!

        李承鄞笑着看她了一眼,给她盛了一碗汤出来。

        甲鱼汤鲜香可口,铃铛只尝了一口,馋虫就全出来了。李承鄞抬手给两人各自倒了杯葡萄酒,举起酒杯,道:“祝我……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胜意,祝夫人呢,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铃铛接了酒杯,嘻嘻地笑:“干杯!”

        他们就着酒菜,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他们说起了东宫为什么被叫做东宫,说起了李承鄞小时候也挺调皮,知道了他曾经偷拔过裴老将军的胡子。

        李承鄞最喜欢的乳娘,在铃铛中箭昏睡不醒的时候病逝了,他曾经好长时间挺难过。最让他难过的是,乳娘在病逝之前久病卧床,手肘、脚跟都因为褥疮而溃烂,李承鄞很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李承鄞小时候跟忠王的儿子李酽打架,李承邺其实喜欢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李酽,所以严格来说他们应该叫李酽二嫂。他还感慨了一下两个人不是东西,想要后代各自纳妾就行了,有什么必要分别娶妻,糟践好人家的女儿。

        永宁公主的生母是宫人,珞熙公主生母高贵,所以世家子弟求娶的时候,大都先考虑妹妹而不是姐姐,永宁可能被留下和亲,所以闹着要出家,而珞熙自小就对裴照有意思,要是能顺水推舟,其实也不错。

        葡萄酒一杯一杯下肚,铃铛两颊也开始熏红起来。

        李承鄞借着酒劲问她:“说实话,我真的好奇,你这种性格究竟是怎么培养出来的?是你父母对你说过什么吗?”

        “他们,唠叨死了……”铃铛嘟哝着,“我爹爹喝醉了就要拉着我和哥哥,从天上说到地下,讲那些大道理,我哥哥平常也不见怎么努力,每到这时候就说他要去读书,就留我一个人听爹爹唠叨……我那时候才不愿意念圣贤书呢,去街口听街坊们唠闲话更有意思,他们可会讲故事了。但是不读书,爹爹就要抓我去唠叨……”

        “所以我的好学,仅限于干活和唠叨时期,要不然也不至于千字文都认不全……”

        铃铛打了个酒嗝儿,歪在李承鄞身上,问:“李承鄞,你真厉害,什么都学。”

        李承鄞沉默了一霎。

        幼年时期,皇后对他非打即骂,他只能好好学习,才能换父皇母后一个笑颜。李承鄞无端有些气闷,不想说这个话题。

        铃铛敏锐地抬起头,盯着李承鄞看。良久,她忽然说:“李承鄞,你是不是很怕被丢掉?”

        什么?

        铃铛打了个哈欠,咕咕哝哝地说:“我总觉得你和小狗一样,每天都要圈一遍自己的地。我手腕上的镯子也是,你要的珠串也是,你是不是非得要点什么东西,把你想要的都拴起来,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个大条子,写上‘我有主了’,这样你才安心,不怕被丢掉啊?”

        李承鄞一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你总在害怕,所以你得把自己装到壳子里,一层不够就再加另一层……”铃铛撑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站起来,李承鄞伸手去扶她,铃铛直接把他的手推开,然后滚到了他怀里。

        李承鄞的身体一下子僵住,耳朵立刻通红起来。

        他听到铃铛大着舌头问他:“这样你……了吧?”

        中间有几个字他实在听不清,但他还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是你的,别人夺不走。

        她在李承鄞怀里蹭了蹭,闭着眼睛说:“依我看,你就不需要一个珠串,应该拿朱砂,每天在你额头上签我的名字,然后用针刺破皮肤,留个文身出来。就是这事在中原是坏事,反正你也不会接受……”

        “你这人啊,要么得要很多很多权力,你得把东西抓到手里,死死攥住才不怕丢开;要么,你得有人用很多很多的爱,每次你害怕被人丢掉的时候都及时把你拉回来……”

        李承鄞喉结动了动,他觉得自己格外口渴。

        他想问,你愿意做那个人吗?

        这样活着,听起来都累。他不敢开口,生怕铃铛说,不愿意。其实只要她活在自己身边,李承鄞就觉得很满足了,更多的,他不敢奢求——

        他有资格奢求吗?

        “跟你说话真的好累,李承鄞。”铃铛说,“我想听你一句真话,还得一层层的豁开你的乌龟壳子。这么厚的壳子,你也不怕自己闷死在里面……”

        李承鄞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如果我要闷死了,你会拉我出来吗?”

        铃铛醉得眼神都散了,她迷迷糊糊地说:“拉不出来的,让别人改主意听话,永远不可能的。你的壳子得你自己挣开,你的心里话得你自己说出口。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顿了好一会,她又说:“不过这不怪你,怪……”

        “唔,怪谁呢?”

        “也怪父皇,也怪母后,也怪……嗯,婆婆。”

        她口中的婆婆,是李承鄞的生母,顾淑妃。

        “三个月大的小孩子,人们都说什么都不懂,你又刚出生,离不开娘亲……李承鄞,你说你会不会看到了母后毒死婆婆的全过程啊?”

        李承鄞身体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要是我,刚生了孩子,家里人没了,还有仇人的外甥女照顾我,我肯定……要么带仇人走,要么带我儿子走。都是仇人了,她怎么可能心疼我的宝贝儿子,当爹的都不心疼儿子的事,多了去了,当娘的怎么放心把儿子留给仇人……”

        “是不是她觉得你是儿子,皇帝的儿子金贵,所以母后不敢对你怎么样啊。”

        说到这里,铃铛用手拨了拨一个硬硬的东西,嘟哝:“你怎么带这么硬的香囊,硌到我了,李承鄞。”

        李承鄞的呼吸乱了,他闷哼一声,沙哑着嗓子,岔开话题:“铃铛,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铃铛已经醉懵了,话没听太懂,只是顺着刚刚的话往下讲:“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处在不安全的境地,谁敢动我的孩子,我就杀了……不对,杀了不好,那,那……”

        李承鄞的呼吸越发急促,他把头凑过来,问道:“要是将来身体能扛得住,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给我生个孩子?”

        铃铛还在自己纠结自己的:“让他……还是消失好了,更安全。”

        李承鄞气结,扶住她的肩膀,再度发问:“你喜不喜欢我?我是说,你有没有哪怕一点,心里有我?”

        他觉得自己不用等了。

        以前不敢碰,是怕她受不了,也怕她怀孕。毕竟怀孩子期间,他们母子势必成为活靶子,李承鄞不敢拿自己的软肋去赌;若是铃铛能怀孩子,他也得掂量掂量,万一怀了孩子,是不是要和赵瑟瑟一样喝凉药——自己心爱的小病猫,他自然是不忍心的。

        可是如今她身体已经养得能跑能跳,可是如今她身体没有彻底长开,她受得住,而且不怕怀孕。

        李承鄞又重复了一遍:“铃铛,你喜欢我吗?”

        铃铛“唔”了一声,懵懵懂懂地看着李承鄞。

        李承鄞的脸越发近了:“我们今晚试试好不好,要不然怎么算夫妻?”

        铃铛的睫毛扑扇了几下,口齿清晰地叫他:“李承鄞。”

        李承鄞说:“我在。”

        铃铛又开始嘟哝:“李承鄞可以,只有李承鄞可以亲我,也只有李承鄞可以抱我。唔……你是不是李承鄞?你是不是我夫君?”

        李承鄞一怔,大笑起来。

        他没在多说,俯身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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