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骑楼
楚宋玲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楚曰去茶楼的时间点在十点往后，车从闹市中穿梭而过，她趴在车窗上看着周遭完全陌生的环境，眼前被某个黑底白字的招牌吸引住。
ks舞社！
车正巧停了下来，楚宋玲打开车锁跟她说：“这栋楼就是了，我先下去停车场停车，你叔叔会出来接你。”
“好。”楚曰推开车门下了车。
潘博文手里拿着把蒲扇站在烈日下等着她，看她下了车迎了过去，把手中的蒲扇抬了起来挡在她的头顶上：“妹妹，你吃早餐了吗？”
“吃了。”楚曰不是一个别人戳一下自己就动一下的人，楚宋玲没吩咐，也没说几点回来，她自己看着时间在家吃了面包跟牛奶。
“介就行。”潘博文站在楼下给她介绍，“你看介个咧，就系家里在介里开的‘如月’茶楼。外面这装修系不系很特别？”
楚曰点头。这建筑特别的有特色，有点像是她在电视上才看到的民国建筑。
潘博文说：“介个就是系骑楼啦。你知道骑楼吗？”
楚曰摇头。
“就系花城一种传统的建筑标志，不了解也没有关系。”潘博文跟房地产中介似的给她继续介绍道，“这栋楼就系家里租下来的茶楼，三层楼都系我们的，楼下这一层楼前面这一部分就是给路过的人咧卖些包点什么的，后面咧就用来卖特产，楼上两层楼咧，就系喝早茶的地方。”
路过的人……楚曰回头看了一下，这里地处老城区中心地带，茶楼对面就是舞社还有各种训练辅导班，茶楼这边就是一些商铺，往上一点就是商场跟办公大厦。
楚曰眼神虽没一直看后面的舞社，但是心已经定在上面去了。
她悄然握拳，如临大敌一般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才把黏在一起的嘴巴张开：“对面这些辅导班跟舞社的人也会在这里买早餐吗？”因为紧张，语气有些僵硬。
所幸潘博文没留意她的语调，对她主动的发问充满了惊讶，语调也跟着异常热情了起来：“系啊系啊，那些小孩纸跟老师他们每天都在我们介里买早餐！”
楚曰心里不知为何炸开了一朵烟火。
潘博文细致的给她介绍了起来：“别看我们介里啊，地方不大……”
潘博文很谦虚，其实这里的地方很大，两层楼加起来有七八十张桌，门庭若市。
潘博文说正值暑假，加上茶楼在网络上的口碑不错，有不少外地游客是专门是奔着如月这家地道的茶楼来的，所以店里的生意最近特别的忙，请人又难，年轻人又不愿意吃苦，高薪都不想干这活，服务员都忙得脚不沾地。
刚才楚曰从楼上上来时，就看到楼下竖着的招聘信息牌，上面的岗位基本都有空缺，开出的薪水并不低，是她在老家小镇看到的同岗位薪水的一倍还要多。
不知道是不是车特别难停，楚宋玲很长时间也没上来，热情的潘博文嘴巴不嫌累，甚至开始给楚曰说起迎宾的礼仪。潘博文这人很讲究礼仪，一路走来，只要是看到店里的员工，不管职位大小都会让她打招呼主动叫人。
叮咚——电梯打开，潘博文跟楚曰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一并回头看了过去。
他们刚好就站在三楼的电梯口，电梯打开，楚曰看着电梯里站着的女人有点熟悉又陌生。
刚才还穿着普通的楚宋玲摇身一变，粉黛未施的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刚才穿着凉鞋的脚变成了高跟鞋，手里提着的帆布包也变成一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包，甚至连衣服都换了一套讲究的，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一种气场，脸上就跟刻上了五个字“老板娘驾到”的出现。
所以她刚才是专门回去了一趟换衣服了吗？
潘博文显然也是有些奇怪，纳闷了两秒后才迎上去，躬着腰，做出个太监请人的手势，捏着嗓音：“皇太后，您介边请。”
门外迎宾接待的服务员憋不住笑，楚宋玲柳叶眉微拧，一手就把潘博文的手给拍了下来。
一身隆重打扮的楚宋玲昂首阔步的往前走，一身中裤拖鞋的潘博文屁颠颠的跟在她的后面，乍一看还真有种太监伺候皇太后的意思。
楚宋玲要推开包间的门，手刚握上门把，潘博文就一步迈了上去：“我来我来，怎么能让您做介种粗重事情咧。”
楚曰看着两人跟演电视剧一样，母亲看着恼火实则甜蜜的样子，嘴角也浮现出笑意。
楚宋玲张嘴就潘博文说粤语，还没说完就被潘博文喊停。
“说森莫粤语，妹妹听不懂，以后我们说话咧就说普通化。”潘博文说话的时候手上动作特别的多，手舞足蹈的像是一个指挥家。
“得了吧，就你介个普通化水平，她听不听得懂都系一回事啦，番薯文。”楚宋玲故意模仿他的口音。
楚曰听着想笑，又怕不礼貌，抿着嘴克制着。
潘博文脾气极好，人也开得起玩笑，听到楚宋玲这番模仿眉目舒展，笑得大肚皮都在抖。
楚宋玲看他笑，原本严肃的一张脸也舒展了开来，笑意漫上眼睛，看着他的眼中满是爱意。
看上去潘博文比楚宋玲要大，其实他比楚宋玲还要小五岁，所以有时候他会在楚宋玲面前流露出孩子的模样，譬如现在：“谁说我普通化不好，我普通化顶呱呱！一级棒！听不懂那就说英语。”
他这话听起来有些小孩子的无赖。
“别，我没这个文化水平，我听不懂。”楚宋玲话头一转：“不过，你以后就跟你叔叔多学学英语，他普通话说得不怎样，英语还是说得不错的。”
潘博文一听这话来劲儿了，大大方方的秀了一段英语。
这种腔调，楚曰只在英语听力里听到过。
潘博文小骄傲道：“我假假滴都系个大学生啦。”
“你知道a大吧？”楚宋玲说，“你叔叔就是那里毕业的。”
楚曰是听过这个大学的，一所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学。
潘博文生在花城，长在花城，学在香港，是正儿八经的名校毕业。
楚宋玲顺着话头说：“橙橙，你以后的学校肯定是不能比你叔叔差的。”她说着示意楚曰坐了下来。
这包间是一个六人包间，三人依次落坐，楚曰坐在两人中间。
潘博文落坐后又站起来开始熟练的泡茶。他娴熟的往紫砂壶里放了些菊花，再往里注水洗茶。开水把干花泡开，菊花在水里重新绽放，香气弥漫开来。
“人最重要就是开心啦！我在那里毕业现在不也系要在介里斟茶倒水？”潘博文付诸行动的给楚宋玲倒水，劝说道：“别给小孩纸介么大的压力，女孩纸嘛，就是要宠着的，以后不工作也无所谓，我又不是养不起。”
“你别偷换概念，你是给自己家里打的工。”楚宋玲冷笑：“再说了，你对你儿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辣男孩纸跟女孩纸不一样，男孩纸介么娇生惯养像什么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我偏心，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才偏心。”
潘博文偏心，偏心的是她？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楚曰听到这里忍不住瞟了一眼潘博文。
“这么乖的姑娘，偏心点怎么了？”潘博文跟楚宋玲打着哈哈，手里顺势抽出菜单放在旋转玻璃桌上问楚曰想吃什么。
他满脸温和笑意，楚曰心中有暖流涌上来。
楚宋玲手里端着茶杯，在潘博文拿着菜单跟楚曰细无巨细的介绍起特色时，缓缓说了一句：“妈要来。”
“我说你怎么好端端穿成介个样子。”潘博文把放在桌面的铅笔拿了过来递给楚曰在菜单想吃的菜上打钩，才问，“她几时到？”
“说是午饭时间到，差不多了吧。”楚宋玲把茶杯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她可是说了主要是来看一看橙橙的，你自己的妈自己清楚，她说这话是几个意思。”
潘博文笑意未收半分，只是曲着食指刮了一下双下巴，笑容里徒添了几分苦恼。
说时迟那时快，包厢门直接被推开。
楚宋玲刚才还略显刻薄的脸色一变，起身迎接了过去，堆满笑容的嘴殷勤地喊了一声：“妈。”
粤语里的妈跟普通话里的妈相差无几，所以眼前的这个穿得比楚宋玲还要夸张隆重的女人就是潘博文的母亲。
楚曰立刻跟着站起来，双手僵硬着交叠放在肚脐眼上，不太敢去看这个表情严肃的老奶奶。
潘博文的母亲马玉凤五官跟潘博文有几分像是，同样也是个子矮小，只是她比潘博文要瘦许多，身上的那衣服空落落的，薄衣面料几乎是贴着骨头，仿佛那衣服才是她身上的那身皮肉。
她把头发盘了起来，本就瘦的脸颊没有头发的遮掩，直观的给人感受是瘦得凹陷了进去。她那只有骨头一样的手上带着一颗红宝石戒指，远看过去跟火星落干柴上。
太瘦了，瘦到毫无美感只有病态。
室内的气氛很是僵硬，刚才不觉得冷的空调此刻好像把她拖入了冰窖一般，把她身体都冻得笔直。
大人在用粤语交谈了几句，不知过了多久潘博文才来拉她的手：“妹妹，叫嫲嫲。”
他教楚曰用粤语称呼她，楚曰跟着学，因为紧张，加上是陌生的语言，叫出来听上去很是奇怪。
马玉凤的手一挥，顶着张臭脸又说了几句粤语。
楚曰能直白的感受到眼前的人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情绪。
他们几乎全程都在用粤语交流，楚曰没听懂几句，只是依稀的从这平静的对话声中察觉其中的刀光剑影。
——
这顿饭吃到下午三点左右，茶楼是做早中晚的，潘博文为人勤奋，基本一天都会待在茶楼里帮忙，每一天都是早出晚归。今天看情况不对，把母亲送上车后，就带着她们母女两人回家。
楚曰坐在后座，前面的楚宋玲自把马玉凤送走以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连带着潘博文都看不顺眼了起来，对他的有心讨好直接忽略不看。
这一上车没多久，楚宋玲就冷笑着嘲讽：“我都说了你妈这人，真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她就看不得我好！什么叫都是一家人，来帮帮忙怎么了？她孙子孙女外孙这些这么多，怎么不见她让他们来帮忙呢？什么狗屁一家人，都是屁话，无非就是因为我在茶楼打过工，是个服务员，她就是看不起我！现在把我女儿弄进去，也不过是用来提醒我自己的身份，让我难堪罢了！”
这话是说给潘博文听的，也是说给楚曰听的。
潘博文从后视镜看了楚曰一眼，满脸笑意的跟楚宋玲打哈哈：“你什莫身份咧，你是我最爱的老婆啊！她介个人就系介个样子，我就当听不见就系啦！不用放在心上！”
楚宋玲冷笑，阴阳怪气道：“你可千万别当听不见，她本来就对你搬出来这件事对我有怨气，现在你敢违背她的命令，她指不一定在背后怎么说我这个恶妇是怎么指使你的！”
“……”
从这两人的对话声，楚曰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马玉凤借着招工困难，想让楚曰来茶楼里帮忙。楚宋玲就认为这是马玉凤故意的，是想提醒她就算是嫁进来了也只是一个茶楼工罢了，是故意让她难堪的。
马玉凤不喜欢楚宋玲是理所当然的，潘博文可是高材生，家中家境并不差，就这么给她找了个二婚的儿媳，还是个带着个拖油瓶的二婚，楚宋玲还要比潘博文大了五岁。当时两人在一起时，茶楼里的人就说是楚宋玲故意勾引的潘博文，这些八卦消息传到马玉凤的耳中也不过只是一阵风的时间。马玉凤当然是不同意的，偏偏那时候楚宋玲已经怀孕了，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她已经怀孕了，她压根就不可能会嫁进潘家，也因为这件事，马玉凤一直觉得楚宋玲这人不简单，心机城府深，这么多年，不管楚宋玲怎么有意讨好，她也从未接受过楚宋玲是潘家的儿媳妇。
以前看在孙子的份上，马玉凤还跟楚宋玲隔着一层薄皮维系着，现在因为潘博文为了他们搬了出来，这层薄皮毁得彻底。马玉凤心里那是又怨又恨，看着楚宋玲跟楚曰都恨不得把她们生吞活剥了。
楚曰这一路上，看他们一个人吵，一个人笑着讨好和稀泥。两人一个像冰，一个像火，在一起刚好就中和了。
最后，楚宋玲火爆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潘博文偷偷抹了一把鬓角的汗，笑嘻嘻道：“老婆，别生气了，我们今晚可系要去吃大餐的。”
“吃吹吹，一天到晚你就想着吃！”楚宋玲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肉。
潘博文疼得呲牙裂齿，委屈道：“那鹅子吃，妹妹也吃，又不是我一个人想吃，介个可是我们一家人的第一顿团圆饭。”
“儿，不是鹅。”楚宋玲纠正他的说法，“er，儿。”
“鹅。”
“儿！”
“鹅。”
“儿！”
“鹅鹅鹅，就是鹅啊，我没读错啊！”
噗嗤——楚宋玲被逗笑了：“行吧，鹅就鹅吧，你这鹅爹。”她又吐槽道，“还高材生呢，普通话都说不标准。”
“你可以侮辱我，但系不可以侮辱我的普通发！我跟你港，在一堆粉肠中，我的普通化是很标准的！”
“我的天啊，我真是求求你了，别说了，我真怕有一天我会被你带跑偏了。”
“……”
两人跟寻常老夫老妻吵闹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下来，楚曰也跟着缓了一口气，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们刚才议论的那件事……
舞社就在那边，如果江尽恒每天都在这边买包点的话，那她不就可以经常看到江尽恒了？一想到可以经常看到他，楚曰心里难以言说的开心。
这种开心在心里造就了一股力量，催动着她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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