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寒真相上书言
五日后，昌陵侯府。
“姑娘，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传来了。”弄墨匆匆走进，手里攥着张纸条，“好像是说，秦娘子要被判刑了。”
那日同邵斐商议完之后，他另派了人蹲守大理寺关于此案的判决，若是有消息便会送来昌陵侯府，她也同弄墨知会了此事。
陆晏清接过弄墨递来的纸条看去，迅速扫过后只感觉心下一凉。
这上面说，秦娘子本为楚二公子家仆，私自逃出已是大罪，应当交由主家处置。如今案已查明，秦娘子共犯“以他故殴人而夺物”和“有事以财行求”两条罪名，根据《齐刑律令》一百三十七条和二百八十六条，两罪并罚，判处秦娘子徒三年，杖八十，行刑后再交予主家楚二公子带回。
没有抬出平康侯府，而只提了楚二公子，此人身为平康侯府旁系子弟，倒是在京中颇有些纨绔之名。
所谓的以他故殴人而夺物，想必是指秦娘子敲晕了那男子又顺走他身上的玉牌，而有事以财行求则是指秦娘子贿赂城门兵士以进京一事，两罪共判徒刑三年，然而既言明秦娘子为其家仆，则徒罪决而不役，仅杖责八十。
然而就算这八十杖，依秦娘子那副身板，想来也得去了半条命。陆晏清不由得蹙眉，按齐朝律法，判决既下，次日行刑，并且允许以金赎刑，她要让秦娘子免于杖责倒是来得及。
可问题是，她怎么能让秦娘子不落于平康侯府那些人手中呢，她丈夫既把她卖给了对方，想来她的身契也在对方手里捏着。
除非……正当她思索着，却听到舞文的声音从外面传至：“姑娘，世子爷过来了！”
陆晏清抬眸，朝一旁的弄墨点点头，很快便见到了大步走来的邵斐。
邵斐走到她面前后脚步一顿，看到她手中的纸条：“看来消息已经传至？”
陆晏清点点头，示意对方落座，又挥手让舞文弄墨退下，开口道：“你那边查得如何了？”
“我已经找到那个地方了。”邵斐极轻地冷笑了一声，“平康侯府，倒真想不到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具体是什么情况？”陆晏清确实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京城外的泾南县，平康侯府在那里建了一座宅邸，名为蓬莱府。”邵斐直言他派人查到的情况，“每半月便会有人送来各地采买的女子，像那位秦娘子一样送进府中，我的人正好碰上这日子，便趁机混进那地方。”
陆晏清等着他的下文，只见他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正如你们所揣测的那般，这些女子进去后，她们的作用就是怀孕生子。”
“怀孕生子，他们要的是生下来的孩子？”陆晏清听后，仿佛意识到什么。
“正是。”邵斐点点头，转而另起一事，“泾南县之所以得名，是由于县北的泾南山。那原本是座道教仙山，相传百年前曾有道士乘鹤仙去，而此后逐渐衰落荒芜，直到近年来，有人在上面开炉炼丹，背后主使的正是平康侯府。”
炼丹？陆晏清似乎有什么预感，只听邵斐往下道：“据言这仙丹能够长生不老，永驻童颜，而每炼一炉仙丹，其中一味关键原料便是取出生不足月的婴孩男女各十，取其心头血加之，这样炼出来的仙丹方才圆润饱满，赤色透金。”
不用邵斐说完，陆晏清已然明白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下悲凉：“所以那些女子，不过是孕育婴孩，作为炼丹原料的器皿罢了。”
仙丹？这可太抬举他们了，妖丹都比这有人性。长生不老？吃了这样炼出来的东西，这些人也不怕折了寿。
至于为何买女子，不用他人说，陆晏清也心下明了。刚出生的婴孩难买，官府也容易追究，适龄的女子还不是一寻一箩筐？且不说还有多少人巴不得卖女换钱。
但她仍然感觉心下生寒：“平康侯府如此大胆行事，就没有人察觉揭露吗？”
那么大规模的府邸，那么明显的炼丹之举，哪怕泾南县确实是荒凉之地，也不至于无人干预罢，至少邵斐手下的人去查都能查到。
然而话一出口，她便已知晓答案，邵斐也无言摇了摇头。
或许确实有人察觉此事，然而他们又为什么要管呢？且不说奴仆本就算是主家的财产，即便管了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又或者，他们本身也参与其中。
“这桩事情，应当不止平康侯府一家的手笔罢。”陆晏清不由得更肯定了几分她之前的猜测，“至少那仙丹，总不能全进了平康侯府之人的肚中吧。”格外强调了那“仙丹”二字，话语里满是讽刺意味。
邵斐颔首，他们确实追到了些许痕迹：“就目前看来，应当是还有人插手其中，英国公府大概是免不了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查出具体细节。”
“不过当下，还是得先救出秦娘子。”陆晏清轻声叹了口气，“总不能让人逃出来了再被抓回那个炼狱罢。”
话音方落，却又见弄墨前来通传：“姑娘，盛公子同韩公子一道前来。”
盛顾言过来没什么稀奇的，但是韩？陆晏清脑子里转了一圈，印象里自己只记得一位姓韩的男子。
她刚点头示意，就见那两人一前一后地进来。
盛顾言应当是刚从官署回来，身上还是那身官袍，对邵斐仿佛视而不见，见到陆晏清才弯了弯唇角，极为自觉地在一旁坐下。
后面那人却走了几步站定，四下打量了一圈，才挑眉朝陆晏清道：“今日陆姑娘此处竟如此热闹。”
好些日子没见，陆晏清却觉得韩修则这张嘴一点没变，还是那副呛人的样子。
她抬眸朝这人看去：“韩公子贵客来访，不知今日缘何来小女此处？”
“那就要问你的好表哥了。”韩修则目光落在了邵斐身上，随即又瞥到了一旁的盛顾言，改口道，“哦不，如今你有两位表哥，那应该说……大表哥？”
盛顾言面上神色不变，没因这人的调侃而动容，倒是邵斐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朝陆晏清解释道：“此事还有他在其中帮忙。”
陆晏清倒没想到这里还有韩修则的一份，他如何插手到这件事中？但她面上只是道：“那多谢韩公子了，韩公子请坐罢。”
像是看出了陆晏清的怀疑，韩修则坐下后抽出折扇摇了摇，慨叹一般的语气道：“太平盛世，却有如此不太平之事，我既见到，又怎能袖手旁观。”
盛顾言这会才开口：“此事已查明？”
陆晏清点点头，同他交代了方才邵斐所说的结果。
“只是其中的细节还有待后续再探。”陆晏清总结道，这几日能查出来这些东西已是不易了。
“英国公府……”韩修则低语道，仿佛想起了什么，正色道，“那所谓的仙丹，我似乎从前见过。”
其余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韩修则很快交代了：“在平康侯府某次送来公主府的礼单中。”
“那安阳公主服用了吗？”邵斐顺口问道。
“应当没有罢。”韩修则状似思考了一下，“她每年收那么多东西，连每个过目都难，估计都不知道自己收了些什么。”
“那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人也会收到？”盛顾言倒是领会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昌陵侯府有收到过这种东西吗？”后面一句问的是邵斐。
邵斐微微蹙眉，大概在努力回想：“似乎没有见过。”
这也不奇怪，平康侯府同昌陵侯府来往不多，也不存在献礼讨好的关系，自然没必要送来这么个东西，但想来有人是定然会收到的。
“这事情要查明还需时间，但秦娘子那边却等不了这么久。”能查明当然好，但陆晏清却免不了对秦娘子的担忧。
“只是如果再往下查，只怕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事情。”盛顾言指出这背后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陆晏清朝对方看去。
“上书。”盛顾言简单粗暴道，“以秦娘子此事为切口。”
炼丹以求长生自然是自古以来许多帝王都做过的事情，然而当今圣上却不兴此道，不管是认为自己正值壮年不需要，还是确实对此没兴趣，但皇帝的这种态度至少对他们有利的。
况且，皇帝提拔他的心思本身双方都心下有数，他递上去这么一个把柄，对方想必是乐意接的。
邵斐和韩修则对此也无异议，由上面来动手自然比他们更加稳妥可靠。
陆晏清也心下明了，开口道：“那我明日先将秦娘子的杖责赎了，最好是别让平康侯府把人带走。”
“那这便无须我二人了。”韩修则站起身来，将折扇插至腰间，朝旁边的邵斐道，“走罢，咱们的活结束了。”
邵斐像是想说什么，望着陆晏清，却找不到自己可以留下的理由，最终只是欲言又止。
韩修则干脆将人拉了起来，朝陆晏清道：“陆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一事归一事，陆晏清在这件事上倒对对方没什么微词：“多谢韩公子出手相助。”又顿了顿，朝邵斐道：“多谢表哥，此番察探着实辛苦了。”
邵斐先前微皱的眉头明显舒展了开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韩修则抢先道：“陆姑娘不必言谢，这种事情，任何人所见都会心下不忍，还望能略尽绵薄之力就好。”
这人已经把话说完了，邵斐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任凭对方将自己拉了出去。
陆晏清看着两人出去的背影，随即将目光放到了唯一一个还留在这的人：“你打算如何上书？”
“你可知这案子是由谁判决的？”盛顾言没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抛出一个问题来。
陆晏清刚想说不知，看到对方这模样却好似福至心灵，开口道：“是乔鹤远？”
“不错。”盛顾言肯定了她的猜测，随即仿佛置身朝堂之上一般，“臣以为乔少卿对此案的决断有失公允，仅查证秦娘子所做之事，却未听取秦娘子本人的自白及对楚氏的控诉，更未查明其行为背后的原因，以及楚氏所作所为，轻易断案不仅对秦娘子造成伤害，更有损我大齐公正之风，还望圣上明断严查。”
说完，朝陆晏清露出一个浅笑：“扯大旗扣帽子，谁还不会这一招？只不过，我们这回也没冤枉他们。”
而当纪昶拿到这封折子的时候，目光扫完，唇角微微勾起，随即朝身旁的亲信道：“明日朝会，让盛顾言入殿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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