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水镜云边
墨流暄和姜夜把袁西澈已经画好了的几个阵眼都进行了修改，离开之前，邱晚提醒他们，要记得施障目之法，免得在袁西澈进行最后一道检查时发现异样。
这一遭过后，他们还得等到袁西澈彻底将大阵完成过后，再来一次。
两人的身影又没入雨雾之中，墨流暄根据目前阵眼的完成情况，推测着袁西澈打算发动大阵的时间。
“我猜是七月底，他只剩两个阵眼没有画完了。”
姜夜却摇了摇头，说：“会晚一点，神女峰试炼的时间被推迟了。他会在那个时候再发动，为大阵先行收取最近的一部分献祭。”
墨流暄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又问：“那他岂不是会很快反应过来阵法已经被篡改了？”
“不会，献身大阵虽然将通天大阵的生门及死门完全倒置，可是，如果以身祭阵者还没有自愿祭阵，它呈现出的效果，便与通天大阵无异，这一点，我在走之前，也和楚渊说过了。”
姜夜这样一解释，墨流暄便明白，为什么即使袁西澈自己留在阵里，也没法成为祭阵者的原因了。
他并不知情，当然也不自愿。
还是需要楚渊去祭阵。
“我在想，阿管……”墨流暄话里有些迟疑，姜夜却很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把他带到神女峰来，他没有修为，很危险。”
可以预料的是，等到那一天到来，神女峰必定会有一场恶战。姜夜虽然也修为低微，可他有邱晚护持，不管发生什么意外，至少能保性命无虞。管家就不一样了，他没有任何的保命手段，一旦波及到管家，一旦计划失败，被袁西澈发现端倪，楚渊无法祭阵，管家无法再复活。
“我是想，师弟会不会还想和他再见一面？”墨流暄忍不住将自己代入了楚渊的角色。毕竟，如果按照他一开始的想法，祭阵的人会是他。那他，是不是也想在死前，再见姜栖一面？
姜夜那一双如漆的黑眸沉了沉，浓长的眼睫在雨幕里扑朔，说：“他的执念，在别处。我会处理好。”
见姜夜如此笃定地答应下来，墨流暄信任他，在这个问题上，便也作罢，不再深入探寻，只是有些惴惴不安地祈祷着，袁西澈不要发现那些已经改动了的阵眼。
墨流暄回了玄元剑宗，继续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准备神女峰试炼。而姜夜则回到了隐谷，直接敲开了管家那间小竹舍的门。
这段时间，姜夜他们忙着研究如何去神女峰修改阵法，管家也并没有闲着。
异常天灾在人间界各处丛生，放在青州、博州一带，是不寻常的干旱与高温；放在坎离山及华泉城一带，是连月的大雨带来洪水；放在隐谷及附近的颖州，则是连续而难以预测的地震。
管家这段时间，便代替了因神女峰试炼而焦头烂额的管良朴及一众长老，应对起了这地震的灾后救援。
姜夜到的时候，他正像条死掉的鳄鱼一般，趴伏在桌案上，长发和衣袖逶迆在桌沿，手上动作却不停，执着一杆毛笔，正笔走龙蛇地回复着文书。
管家听见门启开的声音，便下了桌子来看是谁，见姜夜身上还滴着雨水，他先是一愣，转过背去里间拿了干净的巾帕递给姜夜，叫他擦干，自己则坐在一旁的茶桌前。
他应该，刚从坎离山一带，或者神女峰来。管家从他这身雨推测。
神女峰地处西北，离坎离山其实不近，但也在下雨，就像是传说里的灾祸一般。
姜夜擦干了脸上的雨水，便自顾自地与管家说了起来：“我们已经去改了一部分的阵法，等到袁西澈完全将他画完，我们再找机会去改剩下的那部分阵眼。”
“还顺利吗？”管家问，他此刻觉得自己有些像个局外人，出脑力的时间已经过去，而修为的限制，导致他没办法在这个环节里参与进他们的行动。
“还不错。起先觉得那阵法复杂，恐怕要花不少时间。好在有个厉害的老前辈相助，找到了简化的法子，便快了不少。”
管家听了，轻轻地“哦”了一声，有些说不出别的东西来的尴尬。姜夜擦着头发，眼睛盯着管家，注意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道：“先生，不要觉得你好像帮不上我们了，也不要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作用了。”
管家合起唇，抿了抿嘴。姜夜说中了，这种感觉他时常会有，尤其是在主角自身能力比较强悍的小说中的后半截，他的价值与存在感会极大地降低，但剧情没有完成，他不能提前走，因而就会陷入这种自我价值的拉扯。
“我们是被命运用看不见的丝线，捆绑在一起，要一同度过这些难关的人。”姜夜说，他已经擦完了头发，还有些湿润的鬓发贴在他脸颊上，却并不显得狼狈。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楚渊他说，你们还能再见。”听了这话，管家总算有了些反应，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他想，要是再见，估计要等到下一篇小说里了。他不确定那个时候，他还记不记得楚渊。管家几乎已经确定，每经过一篇小说，他就会忘记楚渊一次。那些曾经疑惑的记忆里的空白角色们，正是楚渊。
“嗯……我那位老前辈说他是不属于这里的游魂，所以我猜想，你们的再见也许并不是在这里再见吧？但我走之前，他给我交代了件事，嘱咐我一定做到。现在，我来完成这个任务了。”
姜夜言罢，走到竹榻对面的镜子前，有些苍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镜子的表面，其上便顿生星河云雾，再一转眼，那上面竟然出现了楚渊的脸。
管家被惊得瞬间站起身，他下意识地开口：“这是——”
云边镜！
“‘如云缥缈，象由心生，随心而现。’这是他交代我，要交给你的东西。”
云边镜如果不像飞鸿仪那样与贯日缚组合，便是单向的咒术，意思是，他可以看见对方，对方却看不见他，也无法与之交流。可现在，这个咒术，却非常适合管家与楚渊。
“这样用的话，不会被袁西澈发现吗？”管家有些疑惑的问，语气里却已经有了些遮掩不住的兴奋。
飞鸿仪必须与另一个飞鸿仪连接才能使用，而他没有修为，开不了云边镜，又担心开了云边镜会被袁西澈发现。于是只能在脑海里，反复描摹那些已经有些褪色了的记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楚渊了。
云边镜里的楚渊动了一下，脸竟然朝着这边转了过来。身上已经不是离开时穿的那身晴蓝色长衫，而换做了一件枣红色的圆领袍，虽然也好看，管家却觉得他的表情并不是很开心。
然而，楚渊却朝着云边镜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虎牙轻轻咬住下唇，安慰似的笑了一笑。
那是他惯常笑的方式。
下一刻，姜夜收起了云边镜。
“袁西澈会发现。”他说。
果然。
“既然他会发现，那你现在把云边镜开在这里，是为什么？”
“我往里面灌了足够多的灵气，等到那天，我和流暄不在的时候，楚渊即将要走的时候，你再打开它。那个时候，袁西澈不会在意。”
管家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姜夜，道：“阿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要我看着他去死吗？”
“先生，看不看与否，决定权在你。”他只是来完成楚渊的愿望——
“嘿，姜夜，你知道吗？正如元灵尊者所说，我算是个游魂，不过，是个一直被遗忘着的游魂。”
“我一直在尝试让他记住我。”
“起先我以为无望，后来却发觉，在特定的时间点上，我送给他的礼物，会被保留下来；再后来，我发现，如果情绪波动足够大，他可以留下些印象。”
姜夜听得有些难过，他那么痛苦，却只能给对方留下些残破的印象而已。
“所以，拜托你，送给他一面云边镜吧。我想让他多看看我，也许，他会记我记得久一点。”
楚渊本人，其实并没有直接那样说。
但姜夜觉得，他就是那个意思。
看着面前管家涨红的眼眶，痛苦的神情。姜夜想，真坏啊，楚渊。
让他来做这个坏人，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
甚至他觉得，楚渊那些让墨流暄和他活下来见亲人的话，都不过只是些完成自己愿望的狗屁借口，这个人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反正在袁西澈手底下活不活也不一定了，既然要死，就死得让人忘不掉，要让在意的人看着自己死。
姜夜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果不是为了妹妹，他就自己去，才不让这种人得逞。
“他可比你想象的要坏得多。”姜夜把刚刚吸进去那口气叹出来，有些无奈地说。
“是啊……王八蛋。”管家说得咬牙且齿，“王八蛋”三个字咬得极重极清晰。他眼眶依然红着，却看不见眼泪，可能是努力憋回去了，也有可能是气得哭不出来。
可是怎么办呢？这个人此前，经历了无数次他难以想象的痛苦啊。
“另外，还有一件事，到时候恐怕要劳烦先生帮帮忙，”姜夜扬起头，清澈的杏眼总算是重新弯成了管家熟悉的弧度，“我说过的，先生不要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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