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人
姜初霁站在市中的门口，风尘仆仆而归，背着一书包的纪念品和特产，扛着她的画夹，很是艰难。她仰起头，犹豫了片刻，学校里一片寂静。
门口的保安欲言又止，紧皱的眉头透露几分不耐烦，甚至是憎恶？
“您好，能帮我开下门吗？”姜初霁清清嗓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保安推了推自己蓝色的帽子，走到窗口按了一下开门键，一言不发。
这个保安师傅以前对她很热情的，总是初霁长初霁短，“初霁今天来的真早”地和她聊天……
今天很奇怪。
姜初霁走进学校后，停住脚步，略显疑惑，“师傅，请问发生什么了”
保安抬起头，一双褐色而冰冷的眼珠扫过她，姜初霁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眼光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头动物，被扒得干干净净放在动物园里展出。
“姜初霁，你妈妈不是姜夫人吧？”
保安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那种吞噬人的冷漠眼神又一次盯着她。
“我……”
保安没有说话，闭着眼睛，躺在自己的椅子上，仿佛自己面前是一团空气一般。
姜初霁被忽视了？！
她一步一步走进校园，盛夏的天气里，瑶州比桐花谷要炎热许多，但是她觉得浑身颤抖，如坠冰窟。
保安那句话不是疑问句，他知道了……知道了她妈妈是谁，谁告诉他的？还有多少人……也知道这件事情。姜初霁艰难地想着，她站在13班的门口，班牌掉色越发严重了，泛着陈旧的黄铜色。
下课铃声打响，整个校园瞬间活了过来。
所有的声音都涌了进来，喧闹声、玩闹声、讨论声、尖叫声、斥骂声，姜初霁的耳朵里满是这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声音。
“久违了……”
姜初霁的眼睛睁开，一切都静止了一般，走廊上的同学看到她的一瞬间，仿佛被按了静音键，满眼的惊讶，整个一条长走廊里，鸦雀无声，姜初霁抿抿嘴角，握紧了书包的带子，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忽闪一下。
“哎呀，我忘记了我笔记本在教室里呢！”
“走，我跟你拿去！”
“走走，上厕所去，咱们几个一起去吧！”
高二（13）班的几个人刚走出班级门，班长有些犹豫地拉住了杨乐乐，咳嗽了一声，喊道，“走，上体育课去了！”
“好嘞，跟老班走喽！”
就在片刻之间，走廊上的同学走得一干二净。
姜初霁缓缓松开书包带，她没有任何表情地迈开步伐，走进13班的门，坐在里面的孟真抬起头，看到姜初霁，打了个招呼，“嘿，你回来了？”
姜初霁一双明亮而秀美的眼睛看着她，眨了一下，就好像是蝴蝶在花丛中飞过，带着几分无助和委屈。
“孟真，大家都是怎么了？”
一个声音打断她，男生好听但是带着几分娘炮的气息，义愤填膺，“初霁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坏蛋，把你妈妈的消息发布到全校的家长群里了！”
姜初霁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刘亦凡，他一边梳理自己的刘海，一边从镜子里抬起眼睛，眨了眨颇为气愤道，“我觉得吧，就是那个宁瑶，她最可疑！她落个留校察看的处罚，就来报复你！”
孟真拍了一下刘亦凡的肩膀，使了个眼色，“你少说两句，没有证据的事情！”
刘亦凡嘟起嘴，翘起兰花指，梳理自己的额前的刘海直到乌黑锃亮，“怎么不能说，看看初霁被她害成什么样子！那群人，见风使舵的，全校家长都不给孩子和初霁有来往，怎么怀疑她一下还不给了？”
孟真叹了口气，走到姜初霁的身前，坐在她附近的椅子上，双手握住她的手背，“初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刘亦凡说的没有任何夸张，不知道谁曝光了你妈妈的事情——”
“——我妈妈什么事情？”姜初霁的声音近乎于冷漠。
仿佛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刘亦凡凑过来，抛了个媚眼，“听说你妈妈是那个杀人保姆？纵火那个，真的假的？”
姜初霁低下头，她抽回自己的手。
孟真再一次伸手，把她一双冰凉的手拉了回来，娇嗔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如何？你都是我孟真的朋友，我又不是和你妈妈做朋友。”
刘亦凡撇撇嘴，伸手过去，搂住两个女生，“矮油，我也一样啦！都是好姐妹嘛！我认你姜初霁这个人，如果没有你都帮我复习，我都得退学了，这个人情我认！”
“哼，班长他们那些墙头草，以前初霁帮他们复习功课的时候，谄媚殷勤得很，现在巴不得离她远远的，人间真实啊！”
孟真拍拍姜初霁的肩膀，瞥了一眼刘亦凡，“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初霁，你这缺课两天都去做什么了？”
姜初霁低着头，从书包里拿出给大家准备的特产，“我去了寒山，这是那里有名的鲜花饼，村民给我带给同学们的，很地道。”
刘亦凡接过来，嘴馋地拿了一块，咬在嘴里，猛地瞪大眼睛，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大声道，“我天哪！初霁这也太好吃了吧？这是玫瑰的香味吧，哇塞这哪里能买到？我想买它十包二十包！”
“石进在吗？我是隔壁班学习委……哎呀，这什么这么香的？”一个清秀的女生敲敲门，带着两个小姐妹走了进来，一双双圆圆的眼睛瞪大了，看着刘亦凡手上的鲜花饼，齐刷刷笑起来，“刘亦凡，能给我也尝尝吗？”
刘亦凡耸耸肩，他看着这姑娘们小口抿了一块，然后迅速大口咬了一大块，“哇，这也太好吃了吧！这谁带来的？”
“这是玫瑰味道的吧！”
刘亦凡指指姜初霁，笑道，“喏，初霁从寒山带来的特产！”
姜初霁笑了笑，她挠挠头正要开口。
带头的女生脸色一变，一口吐出了嘴里的东西，“呸，呸！你怎么不早说！”
几个女生齐刷刷盯着姜初霁，不约而同理她远了一点。
“初霁？我靠，杀人犯的女儿……”
“刘亦凡你这害我们呢！”
刘亦凡和孟真瞬间脸色大变。
只听到那女生愤愤道：“杀人犯的女儿带的东西你也敢吃？你不怕她毒死你啊！走了！”
三个女生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里一片死寂。
姜初霁动了，她嘴角挂着微笑，仿佛是凝固住一般，她一声不吭走到教室角落，拿起扫把开始清理地上的残渣。
“初霁，你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姜初霁动了动嘴角，才发现自己的表情已经僵硬了，她低声问道，“那我收起来了……”
孟真一把按住她的手，“哎呀，你别拿走啊，我喜欢吃的。”
姜初霁收拾好东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阳光从东面的窗户玻璃里洒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脊背发凉，她从桌肚里抽出那本单词书，老旧的封面，快要翻烂掉的书页，已经卷起来的边角，她从单词书的最后一页抽出一张纸。
孟真颇为好奇地看过去，原来姜初霁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张照片。
啪嗒，孟真愣住了，初霁哭了吗？
泪水落在上面。
刘亦凡睁大眼睛，看着上面两个可爱帅气的小男孩，他们站在旋转木马前，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搂着他们，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这是——”
“林太太人很好，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了。”
“她告诉我世界很大，我应该走出去看看。”姜初霁举起手里的单词书，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珍惜地把书抱进怀里，“是她给了我这本单词书。”
美术老师王霞愣住了，她是过来收取高二年纪的参赛作品的，也没打算偷听学生说话。
王霞的手还停在门上，正准备敲一下，直接走进去，忽然听到这个被全校唾骂的女生低低柔柔的倾诉。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她就没了。
王霞望着窗外的垂柳，忽然想起来，办公室里流言蜚语满天飞。那天下午开完会，几个老师坐在一起，说到这个叫姜初霁的女生：
“她心机很深的，我想想都害怕啊！”
“你晓得嘛，听说啊她刚进学校，就怂恿同班同学偷班费，真是厉害得不得了！”
“何止啊，她偷偷跑到乡下雇人拍视频，现在全市都知道她给老人洗脚的事，是五好青年，那时候谁不夸她？”
“到头来，原来她妈就是弄得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真是蠢不自知。”
“校长怎么说来着，‘浓妆艳抹不守校规，拍视频当众对明星示爱，简直是学校的四害之首，必须严厉处罚’。”
“真是笑死个人”。这句话王霞现在都记得，算是几个老师对姜初霁的盖棺定论了。当时她倒是蛮好奇，哪个学生这么坏，全校师生都看不起，现在她看着这低着头的女生，她的容貌只能看个大概，颇为清秀，衣着朴素，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怎么看也不是那么个心机深的四害之首啊。
“咳，打扰一下。”
几个学生猛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慌不择路地看着王霞，唯有姜初霁缓缓抬起头，低声说了一句，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王霞有些吃惊，她看到了她的口型，她在说“王老师好。”这些学生鲜少有记得她姓什么的，这个姜初霁居然记得？
“我是来收你们班的参赛作品的，班长应该通知了吧？”
刘亦凡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画纸交给王霞，“老师，这是我们班的。对了，初霁，你的还没交呢！”
姜初霁埋头，从随身的画夹里拿出画纸，低头署名，规规矩矩地递过去交给王霞，轻声说了一句，“麻烦老师了。”
王霞在和她对视的一瞬间，看到她的眸子，被那种纯粹而清澈的东西彻底打动了，这姑娘的眼睛太美了，看到的一瞬间，王霞想到了山岚和雾霭，天上的群星还有一轮清辉掩映下的明月。
这姑娘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可惜了。”
王霞叹了口气，低下头，猛地愣住了。
“姜同学，等等，你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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