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巧
姜初霁的房门开得有点突然。
宗岱懵。
赫然看到这个猫一般静静站在门前的女生，她仰头看他，宗岱满眼都是她光洁白皙的额头，挺翘的鼻梁，粉红色的嘴唇，她的发顶有两个旋，很聪明的人才会有俩。
宗岱花了点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巧，你，你也在这里……”
“不巧。”姜初霁笑得眯起眼睛，心情好得很，“我住这里。”
“你装作没见到我，我们……”宗岱嘴角一抽，挥挥手，小声道：“重来一次。”
“好呀。”姜初霁给面子的后退一步，乖巧得不得了，仰头看他。
宗岱看到她雪白的脖子，心中又是一片浆糊，开口就是：“嗨，好久不见……你，你住这里？”
“对，我住这里，不然你手里的弹珠哪儿来的？”姜初霁笑出了声，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还有，您贵人多忘事，昨天我们还见过。”
姜初霁自言自语，眼角都是戏谑，“找我姐姐补课，把人都补傻了？”
宗岱半倚靠着她的房门。
彷如雷击。
丢人啊。
宗岱咳嗽了一声，高高举起手里的弹珠，“这是我捡到的，谁说是你的？”
姜初霁挑眉后退一步，打量他半晌，笑逐颜开，“那就送你好了，小孩子玩意你也喜欢……”
宗岱不置可否，顺手把玻璃珠揣进口袋里，闲闲地迈步就要进来，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姜初霁也不阻拦他。
“我记得刚才有人好像说……”姜初霁也不阻拦他，反倒是咳嗽一声把声音压低，模仿宗岱说话，“你一个女孩子，我不好去你的房间，就书房吧，是这个方向吗？”
宗岱抬起的脚停在空中，宛如石化，缓缓转头，“……”
姜初霁耸耸肩，单手撑着窗沿，探身出去，狡黠一笑，“我给你把窗户开大点，通通风。”
宗岱真的恨不得一头撞墙上去。
姜初霁站在窗前，夏天的风吹过她的脸颊，长发在身后飞扬，宗岱捏着拳头，“我最后去了书房。”
书房两个字，仿佛是打开什么的钥匙，姜初霁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开口了。
姜初霁认真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瞳仁里带着几分苦涩，“你知道为什么书房要通风吗？”
“长期不用？”宗岱侧过头，有些疑惑，“不过，你看上去很爱看书的样子，你也不去……？”
“我从未去过那间书房。”姜初霁不经意地望着窗外的松树，噙着笑容，视线淡漠地转向宗岱，“姜夫人不允许。”
宗岱结结巴巴，“不允许？可，可你是他们女儿……”
姜初霁坐下来，手里捧着透明的玻璃杯，腾腾热气氤氲了她的面颊，“你忘了？我的妈妈偷了钱，还是个……杀人犯。”
四下里，安静得不可思议。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姜初霁缓缓仰起头，眼眸中清澈见底。
姜初霁的语气轻得不能再轻，她耸耸肩，“一个杀人犯的女儿都敢收养，姜夫人一家真的很良善呢。”
宗岱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姜初霁肆意笑道，“何况，这人还是小偷的孩子，万一以后也是惯犯呢？”
“你不是，不是……”宗岱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眸子。
姜初霁喝了一口水，唇边亮晶晶的，可是不如她的眼睛闪耀，“要我是姜夫人，也不敢让这样的垃圾进书房吧，二楼南书房啊，那可是浮华世间他们精神的栖息地啊……不是吗？”
姜初霁叹了口气，“谁会舍得让我这样的人玷污。”
玷污？
她怎么敢用这样的字眼说自己？她永远也不知道她有多么的好，宗岱的心中难以抑制的厌恶姜家所有人。
他一把夺走她手里的水杯，第一次对她大声道：“你就这样骗自己？”
姜初霁有些错愕：“你说什么？”
宗岱面颊在抽搐，气愤到几点，一拳头砸在桌上，“这是他们的错，他们想让你觉得自己是垃圾，你就深信不疑了？”
姜初霁愣住了，脖颈仰得更高，执着地辩解：“我，我没有……”
宗岱一步步逼近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惜，“你有，你觉得自己生来就低人一等。可是，姜初霁，你不比任何人差。没有人能凭借你的出身去瞧不起你、否认你、鄙视你。”
姜初霁垂下眼眸，“他们不是这样说的，我转学之前——”
宗岱几乎把她逼到墙角，单手撑着墙，面前的小姑娘苍白着脸蛋，两抹不正常的红晕浮现，像是下一秒就会晕倒。
“——他们是谁？他们凭什么？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吗？”宗岱一连三个问题把她砸晕了。
姜初霁嘴角咬出了血，沉默良久，“我最好的朋友和老师说，不想和我同桌，因为罪犯的孩子以后也会是罪犯。”
“姜夫人也告诫过姐姐，除非不得已，少和我接触。”
宗岱深吸一口气，他缓缓伸出一只手，触碰到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头迫使她看自己，“他们才是错的人，你不是，别信他们。”
他的声音很轻柔，但是坚定地不可思议，姜初霁觉得那一瞬间，她完完全全相信了他说的话。
他们俩的鼻梁都很挺翘，此刻宗岱弯腰看她，导致俩人的鼻尖靠得很近，近得只有几厘米，只要谁轻轻一个呼吸的动作，下一秒就能触碰到彼此。
宗岱动了。
他的腰又弯了点，轻轻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赌气一般，“反正在我眼里，你很好。”
姜初霁可以清晰得感受到宗岱身上清爽的味道，像是海岩还有山间的清风，干干净净；还有他的额头的温度，仿佛一瞬间触碰到了滚烫的夏天。
宗岱嘀咕了一声：“好得不得了。”
宇宙里，太阳作为恒星在持续不断地燃烧，源源不断地把热传递到身边的行星，他就像是那个中心，散发着炽热，等到达她的身边时，已经变成饱含着温暖的一阵夏风。
他的脸庞带着几分怒意，不知道在因为什么生气，紧紧抿着的嘴唇略微颤抖着，姜初霁垂下眼睛，从长而卷翘的睫毛间看了他一眼，正好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姜初霁踮起脚尖，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一下他的。
宗岱瞪大眼睛，一脸懵逼，一双大眼睛眨巴着，难以置信小仙女居然撞他？
姜初霁笑盈盈又撞了他一次，指着他的脑门，“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宗岱想起来自家爹以前骂他的那个词。
他脱口而出：“猪脑子？”
姜初霁眼睛越睁越大，忍不住笑出了声，“不不，还不至于……这个动作，叫做撞头头，猫咪用撞头头表示友好，所以我撞你一下在道谢呢……”
宗岱目光乱飘，信息量太大还没缓过来。
呃，山代你是出门没带脑子吗？说自己是猪脑子……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的？等下，撞头头，卧槽，小仙女好可爱啊……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姜涵碧的声音飘来，“宗岱，我回来了。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吗？”
宗岱面无表情。
姜初霁后退半步，侧过头眸子里都是真诚，“快去吧，还有……谢谢你。”
宗岱很想把楼梯上那个女人打死，真的，很想。
宗岱“不想走”的心声如果可以喊出来，估计声音大得整个瑶州都听得到，姜初霁笑着目送他。
等到他离开，姜初霁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翻开笔记本，看着那一行工工整整的字迹。这是一个地址，莆田村的一户人家，在近郊的乡下。
姜初霁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默念：“你没有错。妈妈错了，但是不意味着你不能去弥补。”
“没有什么羞耻的，你只是不想良心过不去。”
姜初霁抿了抿嘴，看向屋外，今天她关禁闭，意味着没有人会来这里找她，所以就算她出去了，也应该没有关系的吧？姜初霁望着窗外的高大的松树，背起书包，跳了出去，从树上轻盈地爬了过去，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幢别墅，垂下眼，转身离开。
午后的蝉鸣一浪接一浪，姜初霁面前有一群鸡咯咯咯跑过去，摇着尾巴的大黄狗百无聊奈打了个哈欠，田地里逐渐泛黄的水稻成片成片，一阵风吹过像是金色的波浪翻滚，泥瓦屋，黑色的煤灰，缓缓升起的炊烟……
姜初霁面前的老奶奶坐着小板凳，眯着眼睛晒太阳，她穿着乡下老太太最爱的红色围裙袄子，就算是夏天也不嫌热，何况树荫下风吹过来还有些凉。
“林奶奶……”姜初霁的眼睛红了一圈。
奶奶缓缓睁开眼，浑浊的晶状体让她不能看清楚面前的人，但是柔软的女声让她不禁笑了起来，“媳妇回来啦？奶奶才从田里回来，都不晓得你来，哎呀，大林人呢……大宝二宝呢，怎么没来看奶奶？”
姜初霁恍若雷击，媳妇，指的是林太太吧，纵火案里被烧死的女主人，大宝二宝……她不敢说话，不敢细想，只是捂着嘴站在那里，木头人一般。
林奶奶眯着眼睛，往前凑近了看，疑惑道，“这……好像不是我家乖媳妇啊，女娃娃，你是哪家的啊？”
姜初霁擦了擦眼泪，又叫了一声，结结巴巴道：“奶奶，我是林阿姨朋友，她托我来看您……”
姜初霁的目光停在了林奶奶满是污泥的脚上，不自觉说了出来，“奶奶，我给您洗洗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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