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疲惫
1疲惫
安静。
冬日里的寒风来势汹汹，吹得树枝齐齐直往一面倒，大有要将树枝拦腰折断的架势，北风的呼啸被爬满了水雾的玻璃隔绝在了窗外。
教室里只听得见落笔时的书写声和偶尔翻动卷子的声音。
这是高二上学期一月一次的月考，一般选在周五，考完直接放假，这是最后一堂，考的是数学。
监考老师是一向严厉的数学老师李诗文，她坐在讲台中央，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讲台下正紧张考试的学生们。
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李诗文实在不愿意离开讲台下那为教师专门准备的小暖炉，这小暖炉不断发散着温暖，烤的她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地。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试卷上的考题，顺便标注出了几道重点，准备讲课的时候详细讲解。
她回头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时钟，还有半小时结束考试。
就在李诗文回过头那几秒的功夫，习挽梨的课桌上就多了一张纸条。
披着习挽梨外壳的陈阿深疑惑地盯着这张突然出现的纸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将它握在了手里，紧张又心虚地窥了眼讲台的方向，确认没有被老师发现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垂下了握着纸条的手。
课桌上那张有大片大片空白的试卷下，陈阿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条。
———考完去吃火锅吗？
陈阿深定睛又看了一遍，一阵无语地抬起头，就看见隔壁排就跟她差了两个人头的余翠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陈阿深叹了口气，模仿着习挽梨平常的样子跟余翠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闷着头继续琢磨着试卷上的第二十一题。
她停留在这题已经小半个钟了，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目前为止，已经得出了三个不同的答案，再继续算下去的话，也许不止三个答案。
李诗文清了清嗓子，决定提醒一下他们：“最后30分钟，写完的同学复盘一下有没有错漏的题，还没写完的同学抓紧时间，上点心！”
陈阿深看着这有大半都还空着的试卷，终于放弃和二十一题较劲。
铃声响起的时候，她面前的试卷已经填满了，只不过都是胡乱填的答案。
李诗文整理好卷子一走出教室门，教室里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终于考完了！”
余翠仿佛劫后余生般活了过来，胡乱收拾了一下书包，便大声呼喊道：“兰兰！西西！梨梨！火锅走起来，快快快，我都快饿扁了！”
坐在余翠右下方座位上的辛兰一脸郁闷：“翠花我真服了你了，我还以为你给我传答案呢？多大点事还用传纸条，给我吓一跳。”
余翠笑着走到辛兰课桌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吗？这题目是我等学渣能看懂的？再说了，谁敢在李大大的眼皮底下打小抄啊，活得不耐烦了吧。”
见另外两位没动静，又转头继续喊：“西西，梨梨，你们动作快点呀！”
坐在第一排的尤琳西有点懵：“什么纸条？啊不对，是要去吃火锅吗！我得先打个电话跟我妈说一下，等我，马上来！”
说完就开心地拿出手机边拨号边走去了窗边。
一直到余翠和辛兰站到跟前，陈阿深才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句，开始慢吞吞地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我的好梨梨，你发什么呆呢？我肚子都快饿瘪了。来，我帮你收！”
余翠是个急性子，而且是个此刻肚子很饿的急性子，她把习挽梨书桌上的书、作业本、草稿纸胡乱一堆，抽过习挽梨的书包，一股脑全塞了进去，把拉链拉好后拍了拍就算完事。
陈阿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是她今天叹的第几口气了。
尤琳西打完了电话，背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兴奋道：“走吧走吧！”
她们四个人手挽着手走出了教室，路上尤琳西问着纸条的事，余翠解释着，辛兰打着岔。
陈阿深被动地跟着她们的步伐向前走，左右两边的手臂都被人挽着，一句接着一句的话从两边传来，已经从纸条聊到了前两天被教导主任锅盖当场没收的情书上。
她没有加入她们越来越热火朝天的话题，她只是觉得有点吵。
已经太久没有人在耳边这样叽叽喳喳的说话了，也太久没有跟人有身体接触了，作为陈阿深活着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呆着，从白天到黑夜，从明天到今天。
走出教室还没有太大的感觉，一出教学楼的门，只感觉一阵阵冷风如刀子一般刮在她们的脸上，辛兰的帽子直接被掀飞在地，狼狈地追着风去捡，身旁的余翠和尤琳西被辛兰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陈阿深站在寒风里，手臂上还挂着余翠的手，却深刻体会着自己与她们之间的格格不入。
她离年轻又明媚的她们实在是太远了。
今天是她在习挽梨身体里醒来的第十天，从开始在医院醒来时的茫然和不解，到现在平静地接受这件连科学也无法解释的事并按照习挽梨之前的轨迹生活，是她跟自己做了无数次斗争后的结果。
说是斗争，其实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她哪有什么权利对别人的身体、别人的生活去做出什么改变呢。
或许真正的习挽梨其实一直被困在身体里的某个角落，只是被她鸠占鹊巢没办法觉醒而已。
每每想到这里，陈阿深就没办法随心所欲。
她可以看到一小部分习挽梨的记忆，但她完全没办法感同身受习挽梨的喜怒哀乐。
默念妈妈，脑海中会自然浮现习挽梨母亲的脸，集中精神回想也能看到一些属于习挽梨的记忆碎片，但习挽梨对旁人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当下的心情，她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就像是在看黑白默片。
这也算是一种奇迹吧？毕竟如果不是在习挽梨身上醒来，世上早就没有陈阿深这个人了。
奇迹。
真是讽刺。
以前那么多次卑微地祈求着期望出现的奇迹，竟然在自己跟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告别的时候，出现了。
她并没有觉得重生是一件多么值得兴奋的事情，她只觉得很疲惫。
面对朝夕相处的习挽梨父母会疲惫，应付热情的同学朋友会疲惫，费力答着完全写不出答案的试卷会疲惫，无时无刻不疲惫。
在另一个人世界里活着的疲惫。
她在等，等到哪天这个错误被更正，一切回到正轨，那时，她就可以真正地消失了。
在那之前，陈阿深都需要扮演好习挽梨这个角色，等待习挽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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