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石子烤桂花饼
寒风压雪, 霍家主宅门口的柏树缀满白霜。
黑色轿车停在堂厅门口，霍老爷子拎着一只白塑料袋，颤颤巍巍下了车。
小孩儿跑闹的叫声从客厅传出, 听着声老爷子迈出的步伐更大了些, 进到客厅，服务于主宅的陈姨迎了上来。
“叮一下这三盒糖水。”霍老爷子把袋子递给陈姨, 说完逮着玩具堆中的两个小曾孙各亲了一口。
摆弄着玩具的双胞胎姐弟远没有祖爷爷的热情。
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才放下洋娃娃，拷问道：“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陪我们吃饭！”
小男孩也憋不住跟道：“我俩商量好了，等爸爸来接我们就不和你玩了。”
哼一声别过头, 来回滑动手中的赛车玩具。
“谁给你的？”
老爷子咧着嘴笑, 手上动作却把住玩具, 扔到一旁，搂住小曾孙哄道：“乖, 我们玩其他玩具。”
“我从小叔房间拿的, 他那里还有好多好多车。”小男孩比划着他看到的场景。
陈姨把热好的香芋红豆糖水端上桌。
老爷子牵着两个小孩坐到椅子上：“我刚刚去见你们未来婶婶哩, 这是她亲手煮的甜品。”
小孩分不清婶婶是什么意思, 注意力完全碗里枣红色的甜汤吸引了，各自拿起调羹一勺勺地吃糖水。
见小曾孙们尝过一口后，就吃得津津有味, 老爷子也将面前的碗挪近了些, 准备开动。
这时霍一汶从屋外回来, 见了餐桌上的身影，侧身问陈姨：“煮了什么宵夜？”
“是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
“哦？”
霍一汶转身进厨房, 看到包装袋瞬间明了, 随即走到餐桌坐到老爷子身旁。
“爷爷去真拾小馆了？”
霍老爷子抿着一块香芋, 抵在上颚碾碎，绵绵滑滑地吞咽入喉，才慢悠悠道：“去看真真。”
“未来弟媳？”霍一汶不在意似地松了松领结，靠在椅背上。
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太有主见。”
言下之意就是不适合，霍家从来不需要的有自己想法的女人，容易造成婚姻秩序的不可控。
老爷子端起碗把最后一点红豆汤喝净，抹抹嘴：“但蛮有趣的，不管啦，他们开心就好。”
开心就好？
霍一汶瞬即脸色沉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冷笑一声，连偏爱都能爱屋及乌，还真是不公平-
次日，江城的天空依然飘雪。
于凯是搜网娱乐板块的记者，通过熟人联系约到了综艺圈新晋明星的采访，听说她还开了间小有名气的餐厅，便把采访地点定在了对方餐厅。
按着约定时间来到地方，推开虚掩的院门，院子里立着一只胡萝卜鼻子的小雪人，走进看清雪人肩上的围巾。
心中暗讽，连看门的雪人都这么奢侈。
玻璃餐厅内有人迎了出来，个子小巧的女孩，红扑扑的脸：“您好，于凯老师。”
她把着玻璃门，半鞠躬道：“我是辛真的助理，叫我小雨就好，他们在里面揉面呢，您先进屋暖暖身。”
进到餐厅，于凯看到辛真站在案板旁切割面团，另一员工在捣鼓一盆青黑色的鹅卵石。
“辛真老师，我是约了您采访记者于凯。”
他脱下帽子，主动招呼。
辛真抬头笑道：“你好呀，叫我真真就行，稍等我两分钟。”
两分钟不算太久，更何况是他提前到场了。接过助理递来的热茶，于凯捧在手心暖手，站在边上看辛真擀面。
观察和倾听，是记者的基本功。
虽然现在娱乐记者的采访已经成套路化，提几个有噱头的问题，引出漂亮或博眼球的回答即可收工。
但于凯仍是开动感官，捕捉话语之外的信息。
辛真描了淡妆，五官清稚皎洁，长睫在眼尾泪痣上扑闪，脖间和手上不着一饰，倒是女明星中不常见的素净。
她干活的手势颇为熟练，揣着擀面杖将小面条剂子碾成小圆饼状，又一只只叠进垫着油纸的托盘上，面皮上似乎带着点点碎黄。
于凯举着相机，拍了几张工作照。
“乐乐，可以生火了。”
她给装着小圆饼的托盘盖了一块薄布，洗净手，才坐下来接受访问，期间另一员工将装着鹅卵石的铸铁锅搬到院子，撑起一顶挡雪帐篷，在雪地上撑出一片空间。
于凯和辛真坐在餐厅内，例行开场访问，主要问她开餐厅的初衷，又问接美食综艺的缘由。
她说到负责美食综艺的笵导来餐厅吃饭后发出主咖邀约时，于凯职业性地点点头，心里却并不相信，不过是个包装后的‘美丽童话’，就跟大红大紫的演员说自己是陪朋友试戏不小心被导演看中一样异曲同工。
雪藏状态下的十八线小艺人，突然接到演出邀约，必定有不能放到台面上的缘由。
于凯不认为美食在其中起了关键性作用，明星做美食的花架子，就和他们自称学识渊博、热心公益一样，只是人设的一种。
回答完问题，辛真将目光转向玻璃墙外，周乐已经在雪棚下生好小火炉，装有鹅卵石的铸铁锅也已经架在炉上，他朝辛真比了个ok的手势。
辛真朝于凯笑了笑，邀请道：“我们去外面边吃边聊吧？”
助理小雨跟着辛真和于凯的脚步走进院子，递给他俩两张毛茸茸的毯子，确认保温茶壶和茶杯等物件都摆放到位后，和周乐一起退回餐厅。
院子里只扫出了一小块空地，帐篷后面仍有大片积雪，倾斜的帐篷挡住飘雪，坐在里面用厚毯裹腿，偎近小火炉也不觉得冷。
辛真这样安排主要是腾出餐厅空间给周乐备菜，否则噼噼啪啪的洗切声也会影响采访。
坐在马凳上的于凯却觉这采访地点很妙。
飘雪，帐篷，火炉，露营氛围一下子勾勒出来，多么适合促膝长谈啊。
一粒雪花飘落到滚烫鹅卵石上，滋一声消失无踪。
辛真用锅勺翻动着铸铁锅里的青黑鹅卵石，热气直烘上来，她掀开托盘上的薄布，拈起两只软塌塌的圆饼平铺在鹅卵石上，又舀动边上的鹅卵石盖住圆饼。
“这是？”
于凯惊讶地看着她往面饼上盖石子。
“石子烤桂花饼。”
小火炉煨着铁锅，鹅卵石慢慢烙烤着面饼，被压弯的面皮表层逐渐烘出金黄焦香，是带有桂花和糖的香气。
眼看小圆饼定了型，烤出微焦，辛真将上面的鹅卵石拨开，用长筷子夹出两只小圆饼盛到盘中，递给于凯。
“尝尝我的手艺。”她笑道。
于凯拿起一只小圆饼，焦黄面皮印出月球表面般的烙印，坑洼曲线是模具仿不来的质朴感，莫名有种野炊之趣。
捏在手中还带着热气，轻轻一掰，咔嚓碎响。
他咬一口脆饼，酥香甜蜜，原来面团上的点点碎黄是桂花，被热石子灼烤后烘出了花香，赏雪吃花饼，真会玩。
想起做功课时看到的综艺场景，他问道：“您挂名了综艺的美食顾问，那节目里的美食场景也是您设计的吗？”
“不是挂名，我真的是。”
于凯暗道不好，一不小心冒出心里话。
好在辛真没有介意，拧开保温壶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说道：“执行导演会去探场地，提前告知当地的状况，至于美食场景嘛，更多时候是随机的。”
于凯点点头听她继续说。
“提前安排吃饭意境，反倒没感觉了，你有没有发现，有时精心挑选了餐厅，约了适合吃饭的人到餐桌边，却没吃到一顿符合期待的完美晚餐。”
“反倒是某些不期而遇的时刻，和意想之外的人，在计划之外的地方，却吃到弥足深刻的美食。”
“所以我做的不是提前设计场景，而是推动氛围，让它自然而然发生。当然也会有些小设计，比如先让嘉宾参与劳动，消耗体力肚子饿了，吃美食就会吃得更香，场景看起来也更有生机。”
“而且我做的美食是很好吃的，你觉得呢？”
于凯顺着她话，啃一口手中的脆饼，又香又甜，猪油白糖焕发出面粉的麦香，咔嚓咔嚓停不下来地咀嚼，就像儿时吃到的最原始的点心甜味。
他点点头：“非常好吃，也很有趣。”
出于职业本能，他回想一遍今天收获到的采访回答，都答得滴水不漏，也毫无噱头，这就很难凑出一篇能带流量的采访稿了。
于是他搬出压箱底的提问。
“来之前我也采访了您的母亲。”
辛真微挑眉，等他提问。
“两个女儿都入行当明星，我问了她对女儿们的看法，她的原话是，真真很努力，雨柔很有天赋，对于这个回答你怎么看，你觉得自己有天赋吗？”
“噢，这样啊。”辛真若有所思。
随后她答道：“我确实很努力。”
她摊开双手手心，展向于凯，掌心与指肚都布着握刀握铲留下的薄茧，还有各种烫痕，都是从事厨师工作无法避免的痕迹。
手心一晃，她笃定道：“往正确方向上努力也是一种天赋，我想我有这种天赋。”
娱乐圈中喜欢为天赋论，天生美貌，天生演技，天生歌喉，仿佛只有天选之子的成绩才值得炫耀，记者的问法显然在挖坑，辛真轻轻跳过，反脚将坑踏平。
没能引起辛真的反击情绪，于凯有些失望，毕竟他报道目的是博取流量，他期待的是扯头花式的明褒暗讽，就像她母亲给出的回答一样。
暂停录音笔，于凯起身告别。
辛真似是看出他的愁云，拨开鹅卵石，夹出最后两块小圆饼，与先前烤好的圆饼一同装进纸盒中，递给于凯：“送给你，吃甜点会心情好。”
“太客气了。”于凯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谢，接过纸盒出了门。
接受完采访，辛真马不停蹄回到操作台前与周乐做营业前的备菜工作，助理小雨收拾完院子的工具就回去了-
忙了一天回到小区楼下。
下车后，辛真走到大堂去快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坐在大堂沙发上。
她走进一看，这不是宫宇吗。
宫宇带着口罩遮面，百无聊赖地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连帽卫衣外头套着一件防风大衣，胡乱皱褶着。
“你怎么在这里？”
辛真抱着快递盒子站在他面前。
见到人来，宫宇立即收起手机，站了起来，恹恹道：“姐姐，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
“我离家出走了，想来借住一宿。”
“哈？”辛真被他的话惊到皱眉，条件反射道：“不合适吧，为什么不去酒店？”
“合适合适。”宫宇自觉接过她手上的快递盒，推着她进电梯间，“去酒店用身份证一登记就会被查到，我不去。姐姐你住几楼？”
辛真抬手按下二十八楼。
“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宫宇叮嘱道。
出了电梯，辛真的手握在门锁上，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去我朋友家借宿一晚吧？”
宫宇不肯：“太麻烦，我不认识人家很尴尬的。”
开门后，宫宇看到空荡荡的客厅只摆了一张沙发，愣了几秒，侧头问道：“客房应该有床吧？”
辛真憋着笑看他惊讶的表情，摇摇头：“都被我卖掉了，你要住这里的话只能睡沙发。”
“诶，命苦。”
宫宇叹口气，围着沙发转了一圈，手掌扶在沙发背上，回过头加重语气再次强调：“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哦，特别是雨柔。”
辛真点点头，八卦了一下：“你俩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观点上的磨合。”
宫宇从口袋掏出电影首映门票，递给辛真：“我不白住，这是明天首映礼的门票，粉丝一票难求哦。”
还未等辛真接过，他又凑近了些，问道：“真的不会告诉雨柔？你不是她姐姐吗？”
辛真这才真的明白话中话：“你其实是想让我通知雨柔你来我家了对吧？好让她主动来求和。”
她将手反背在身后，忽视递来的门票：“我偏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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