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暗香盈袖
突遇变故，秦檐吓得魂飞魄散，只怔怔地站在原地，恐惧而惊慌地瑟瑟发抖。
等到寒风吹凉她背后细汗，她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发觉马上的人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一股清幽的香气忽然袭来，明明是淡淡的味道，秦檐却只觉着这个味道舒服得直冲她天灵盖。
可惜当下所遇，是动辄要人命的事，未得允许，他头也不敢抬一下。只不过无须抬头，秦檐也依稀看见来人一身甲装，青中透亮。
“你一个人在街上？”比之前更加安静与空旷的街上，一个轻柔的声音自她身边响起，让秦檐十分想要抬头看看他的面容。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在暗夜的灯光之下，显得明透若珠玉生润的脸庞。他明明只是平和地浅笑，却让人有一种莫名亲切的柔和气息。
“我是良家女，大人你看。”秦檐赶紧掏出来户籍证明身份，保命的东西她一向随身携带。
那人接过去看了一眼就还给了她，看到秦檐还保持着一个疲惫的姿态，问道，“你手里是什么？”
秦檐赶忙解释，“我在开明坊开了一家名叫秦记的小饭馆，因为傍晚发现没有牛乳了，所以打算出来买些，不曾想就误了时辰。”至于因为怀里被她从一百八十文钱砍到一百二十文，即二十文钱一斤的羊肉才耽搁了的事情，她当然要略过。
两个人在街上并肩而行。
“我叫裴蔚，今在京城防卫司当值，”看了她的户籍，裴蔚理所当然地报上自己的姓名。见她最害怕的时候也提着木桶不撒手，又见她户籍之上只有她自己一人，顿时在凄凉的夜色当中，生出了一股怜悯之意，“你将牛乳给我，我给你提着吧。”
秦檐手臂早已经酸得不行，本来去买奶都是推着木轮车的，但是那个小车被她改成了流动摊位。她想着这次不过是一桶，对于她这个已经在没有电的时代练出麒麟臂的人来说，肯定是轻而易举的。谁知道，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谢过裴都尉好意，怎敢劳烦您。”秦檐虽然想解放双手，但是劳烦贵人，而且还一个如玉的公子，她既不敢又不舍。
“刚才被我吓得不轻，提着这个这么一大桶牛乳至今也不肯撒手，看来你是很宝贵它。”
秦檐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就将木桶递了过去，顿觉身轻如燕，马上参加八百米竞跑也不在话下。
裴蔚接过木桶，虽然未说什么，只觉着木桶对于一个刚及笄的少女来说，分量着实不轻，也知道她独居的日子，必定不少受苦。
“我不曾说我是都尉，你怎么知道的？”
秦檐笑道，“大人气质出众，见我之后又态度温和，不是普通巡夜官兵的作态。”还有他那一身精光的铠甲，怎么都不是一般巡防之人穿得起的。
“我们走了几步路，你就观察得这么仔细。”
“其实主要是裴都尉你，太好看了，就算是一身青灰色的朴素衣裳，也掩盖不住你的光华万丈。”秦檐发誓，这是她说得最发自内心，一点也不恭维人的话了。
裴蔚自鼻子里发出一声呵笑，他还从没有面对面地听人这样直白地夸自己。
“你的饭馆是不是只卖糖？”
“不是啊！”秦檐愣了一下，又跟着往前踢着石子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说自己嘴甜呢！
两个人就一路走着，其实从他们相遇的地方到开明坊，也就不到四里路，却不知道怎么被他们走出半个时辰。
“若是今日坊门不能开了，你可有到防卫司先借宿一晚。”
“好……”秦檐没有着急拒绝，这么冷的天，她若没有避寒的地方，明日恐怕已经是个冻死鬼了。她当然不拘小节，今天不是被抓到防卫司已经是万幸。
“忘了问你，怎么买这么多牛乳？”
“我用这个做点心的，”秦檐说完冲着裴蔚一笑，补充道，“有机会裴都尉一定要来秦记试试，到时候还今夜裴都尉一路相送的恩情。”
秦檐原本以为他只是顺路，没想到一路快送到家了，还担忧着她能不能进坊的问题，此等大恩，再加上防卫司都尉的身份，她若是不好好巴结，那可就真是瞎了。
“奶糕吗？”裴蔚起了兴趣。
听到“奶糕”两个字，秦檐噗嗤笑了出来，然后转向裴蔚，灿然若一株盛开在寒夜中的水仙，让人顿生一种春风拂面，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暖意温润来。
“不是的，是用来做别的点心。”绽自她唇边的一抹笑意，亦是久久不肯离去。
清甜的声音与娇憨的笑容，一道跌进裴蔚心中，“难道你还会做酥酪？”
“不是。”秦檐又摇头。
“膏环？”
“裴都尉为何这么执着地猜点心做什么？”
“刚刚听你说你开了一家小饭馆，又看你的音容甜美，觉着你做的点心，一定也是一样，故而忍不住去猜。”
不论她从前自谁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觉着对方油腻又自大，但是这话自这个人口中说出来，秦檐只觉着他真诚无比。
“眼光不错啊！”秦檐冲裴蔚大力地点点头！
他们行走在长安浓重夜色之中，秦檐的脸色在寒风与灯火的双重加持下，愈发红嫩。不知道是这几日是真的天气回暖，还是她晚上都不曾出过门的缘故，手里的桶明明已经被裴蔚提在一侧，她身子却比方才热了不少。
开明坊不大，在裴蔚亮明身份后不久，就有人给他们开了门。
“你稍等我一下，劳烦大人今日送我回来，”否则就算侥幸不被抓，刚刚敲坊门也没人会给他开，“就片刻，公子一定等等！”
秦檐都跑了好几步出去，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他。
她疾奔回了屋内，本来是想将屋里的点心多多拿来给裴蔚的，可是她的匣子里，此刻只剩下几块掉渣的司康了，就连这几块也是她打算晚上试菜的时候，用茶吊着提神的时候配着的。
最后秦檐还是决定，即便卖相不佳，也得送出去。
她用纸包裹几块司康，递送到裴蔚手上。
司康被切成三角形，腰部有着漂亮的断痕，秦檐开始以为煎制膨胀过程慢，对中部就没报希望。看了出品之后，惊奇地发现，除了略丧失了一点蓬松的口感，其余与时常做的烤箱版也所差无几。
裴蔚当场就拿起一块。
入口便是厚实醇香，淡淡的咸味带着油脂的香气在舌尖蔓延。裴蔚一时间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只觉着口腹之欲也变得异样起来。
嘴唇无间断地张合，酥渣分毫不剩地落入其间。
双眸在昏暗的灯光与清冷的月色之下，显得格外明亮。
不知道是不是秦檐的错觉，总觉着在裴蔚的表情里，这个司康好像是最好吃的东西。
可明明不是的。
无论是她还是司康，都可以更好的。
“其实这个，夹奶油和果酱口感会更丰富一些。今天店里没有了。”秦檐无奈地摇摇头。她想给这个人最美味的食物，但是却偏偏在十分狼狈又无甚拿得出手的时候。
裴蔚从味觉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双目瞥向秦方才转身进入的秦记饭馆，柔声问道，“你自己经营这个店？”
他知道她无父无母，但是没有想到过她身处长安，居然连一个亲故都没有？
也是，裴蔚心道，若是有一个可以帮扶她的人，也不至于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步伐沉重，踽踽独行。
“家中无人，在京中有这样一所在，想要靠着一份尚可的厨艺，活下去。”最后三个字，在秦檐的不加注意之下，加重了。
活下去，赚到钱，然后回家去。
明明是她曾经不需要付出就能轻易做到的事情，现在却遥远得仿佛一生也触及不到。
身处逆境，却自力更生的女子。
听完秦檐的话，裴蔚刚才的那份怜悯之意，悉数变成敬佩之情。
他居然会钦佩一个女子？甚至不用出了坊门，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裴蔚已经觉着自己十分之不可思议。
可是转念一想，秦檐又和他往常遇到的每一个女子，甚至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
秦檐并不是他巡夜送回家的第一个女子，但是熟悉起来的秦檐大方地让他惊讶。她不卑不亢地讲述自己的凄苦身世，却毫不畏惧。
这个灵动地如同一只小狐狸的女子，她的谈吐与气质均让人难以忘却。
而且，也从没有一个女子会拿点心给自己吃。
裴蔚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的手艺精湛，吃过的不能忘了，我第二天还去寻你了。”
秦檐知道他说的是朱雀大街上的流动小摊，甚至是不用去想，一板一眼回他，“大人为何说笑，我却不知裴都尉何时光顾我那小铺子，应该也没有吃过我的糕点。”
被揭穿之后，裴蔚也是气定神闲，手上还残留着刚刚吃过的点心渣子，笑盈盈地扑去，“怎么就敢如此认定了呢？”
“要是你人真到了我面前，我怎么可能不记得。”秦檐俏皮一笑，说得还是万般诚恳。
裴蔚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噗嗤一笑。
恰在此时，夜风凛凛吹过两人，裴蔚额间青丝拂过，于萧索冬日中增添惬意。
秦檐也跟着他笑。
如果说从前，秦檐沾了枕头就入眠是累的，那么今次，她的梦是香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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