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第二天的，南城街面依旧繁华兴盛。昨夜的枪声，没能让这座城停止运转，只添了些百姓们饭后谈资罢了。
小公馆内，叶云飞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他长手扶额，闭目养神。阿兰在厨房里无心做早餐，老李站在门口，时不时朝外张望。
不久，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赶进客厅，汇报自己搜寻一夜的结果。
声调没太多起伏，和结果一样，冰冷无情。阿兰在厨房里，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
先生自昨晚出去，便再没回来。一夜的枪炮声，吓得她整宿没睡，少爷找了一夜，也等了一夜，仍然无果。
一早起来买菜，才知道，昨晚国军和日本人打起来了。大批日本鬼扛枪带炮地进了城。听人说，他们如那索命的罗刹鬼，个个眼冒绿光，恐怖至极。
“少爷，”
保镖队长缓缓开口，“日本人开始挨家挨户搜城了。”
“药厂怎么样了？”
叶云飞眼底寒霜未散，声音嘶哑。
“附近几家缫丝厂被查了，有头有脸的大户暂时还没受牵连。”
沙发上，年轻的主人长身而坐，整夜熬困，没能磨去他骨子里杀伐决断的气势，冷漠更甚。
大概是先生不在身边的缘故，总让保镖队长生出少爷会随时暴走的边缘错觉。
“去药厂。”
叶云飞突然起身朝门外走，他想起一个人，或许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路上走的并不顺利，满街游行示威的学生工人队伍，宣传报纸、草纸单子满天飞，他们高呼口号，奔走相告，全力抵制日军扰民的大搜查。
街边商铺茶馆，也挤满了人，喝茶聊天看热闹，他们也只不过是在消磨时间。
叶云飞坐在后座，闭目养神，车子喇叭声此起彼伏，吵得他心神不安。
“绕小路走。”
保镖改变路线，车子拐进小巷，绕了许久，才开到药厂。
一进大院，热闹的嘈杂声传来，一大群人围聚中间，面红耳赤，不知在吵什么。
几个工人看到少东家的车，纷纷围上来，保镖打开后车门，叶云飞弓身弯腰，长腿一迈，灰色条纹西装穿在身上，合适优雅，绅士十足。
高挑的身个，瞬间被人群围在中间。
“少爷！您给评评理，栓子他们趁火打劫，想让药厂涨月钱，不然，就罢工不干了！”一个老工人队长急声控诉。
身后穿短衫的年轻工人代表，挤到面前，对着老队长抻长脖子，“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粮食买不起，油盐酱醋吃不起，再不涨钱，我们喝西北风去？！”
厂里老工人们深受叶继荣恩惠，都忠心耿耿地守着。新来的年轻人，刚来做工，一心谋求生计，也不为过。
叶云飞看了一圈，问，“李经理呢？”
老工人慈眉善目，五十来岁，声音沙哑：“今天一早，他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还没回来。”
“少爷，别的工厂今天都涨钱了，日子不好过，您给通融通吧！”
年轻人一身破布衣裳，快人快语，性子直爽。
“是呀……这穷苦人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几个声音随声附和。
命人找来账房先生，了解情况后，叶云飞做出决定，“从今天起，每人每月可多领取两块大洋补贴家用。但是，”
他声音沉稳有力，颇有一家之主风范。
“从今以后，不准再提半句罢工或者请辞的话，同意的去签字领钱。不同意的，多发双月大洋，可以离开。”
这几句话就是颗定心丸，众人都安了心。
“太好了！”
“少东家大气！”
喊声最激动的，就属刚才那几个闹事的年轻人。
将剩下工作交给工人队长和账房先生，叶云飞先行离开。
李生回来的时候，发现人正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闭目小憩。
走动声惊醒浅眠的人，见他满脸疲惫，李生自然明白原因。
老队长告诉他早上的事，这才匆忙赶来。
今天一早，他着急出门隐藏一些重要文件，没成想厂里差点闹出乱子。
带着一丝愧意，李生低声道：“少爷，今天厂里发生的事，您处理的很好。”
对方在沙发里懒懒换了个动作，却冷声问：“他在哪里？”
抬头瞥向对面，面容沉静。
这个“他”，李生知道是谁。
“他让我转告你，一切安全，莫要寻他。”
“人现在在哪？”
“他很安全！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李生依旧没打算说。
“昨晚我寻了他一夜，半个人影也没找到，偏偏又是晚上……”
叶云飞声音模糊不清，语调沉重，像在自语。
“什么……？”
声音太小，再次抬头，却见到少爷露出少有的脆弱。
紧蹙的眉眼只一瞬就恢复如常，还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叶少爷。
默默点头，对李生的回答不再执着，“我会继续找。”
丢下这句，便要起身离开。
“少爷！”
李生连忙劝阻，“你这样莽撞，只会打草惊蛇！更会将整个叶氏拖进日本人的视野里。”
“我有我的办法。”叶云飞道。
“可林念不希望你这么做！”
叶云飞僵住动作，呆站良久。
英眉深锁，解不开的愁绪缠在心间。
“现在日军全城搜捕，山口是个多聪明的人？他有多想抓到林念，你比我更清楚！”
“别说了！”
山口的名字触动了心弦。
“你们吵什么？”
叶继荣站在楼道拐角，不解地看向二人。
失控的喊声，引来他的震惊。一贯冷静自持的人，怎会失态？
“发生什么事？”
两人低头不语。
在儿子那里不好找答案，他瞅了眼李生，眼神询问。
李生窘迫，答道：“……少爷刚才处理了一起闹事，我们讨论了两句……”
“我听说了，处理的很好。”叶继荣鼓励地看向云飞：“最近日本人盯得紧，你和李经理多来照看，商行那里，暂时不用去了。”
“嗯。”
叶云飞低头应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待他离开，叶继荣踱到沙发前，沉声问：“刚才到底因为什么争执？”
原来老爷心里有数！
思绪杂乱，反复斟酌刚才的对话被听去了多少，是否要吐露实情？
说了，可能会直接影响到父子俩刚缓和的关系。
“你大可不必隐瞒，刚才我也听了几分，林念怎么了？”
一阵慌乱，绞尽脑汁后，李生低声回道：“……林念暂时躲起来，少爷找不到他，我就劝了几句……”
叶继荣双手撑着文明仗，坐进沙发里。他神情严肃，冥思苦想。
李生想转个话题，尽早结束对话。他上前恭敬道：“日本人正搜查，药厂最近的行动要取消。”
“嗯。”
发现对方还在沉思，李生再问：“老爷？”
抬首长叹，叶继荣嗓音低沉，“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耗尽大半心力，千斤重话，不想问，又不得不问。
早在年前，林念受伤，云飞将人留在小公馆里，整日不回家，他便觉察出了不对劲。
每次两人一起，总觉太过亲密。名扬也是云飞的朋友，可他俩之间，属于儿时玩伴，互损互助，毫无异兆。
他也曾以名扬结婚，云飞少了伙伴，才会亲近林念为由自我安慰，可如今看来，危险的想法不言而喻。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古董？”
“不……”
“难怪他一直不接受安玲！”
“我也只是猜测……”李生神色慌张地解释。
话已说到这份上，叶继荣了然于心。
他默默看向前方，不曾说一句。
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却对一个男子心生爱意……
李生本想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侥幸认为云飞可能只是小孩心性，成长几年，就会放弃。
林念是个明白人，他曾说过，自己终将要离开南城，奔赴前线。
虽然这话，是他们初见时许下的宏图愿想。可他依然相信林念，有些事能做到严守分寸。
叶继荣突然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好药厂。”
是他临出门时留下的话。
不知是思虑过重亦或年龄使然，李生突然发现，老爷的背影变得老态龙钟，蹒跚孤独。
一瞬间他又老了许多……
精神失望比任何沉重的利器都要伤人。
叶云飞独自开车行驶在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与他无关。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迷茫。
想过所有林念应该出现的地方，都没找到，他只能相信李生。那几句的确是林念的口吻，是怕自己找他的动静太大，引来山口对自己不利吗？
后悔那天晚上和他生气，第二天一句话没跟他说，就离开了。为了给他教训，几天没回小公馆，直到八号晚上听到枪声，才发觉事情不妙。
一边思虑，一边开车。
不经意就停到鼎福楼门口，正要离开，眼角瞥见宋楚的身影。仍然一身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地跟在几个日本兵身后，上了二楼。
向来不爱管闲事的他，不知怎的，今天竟鬼使神差地停了车，想要去看个究竟。
刚一进店，跑堂伙计张嘴就要喊：“叶——”
做了个噤声手势，问道：“刚才那人去了哪个包间？”
“厅雅阁，少爷，你也和他们约好了？”
“带我去他们隔壁。”
“好嘞！”
跑堂一甩白搭肩，躬身弯腰地引上了二楼。
经过厅雅阁，正好看到宋楚进去，两个日本兵分守两边，房门紧关，四周静悄悄的。
二人经过门口，突然被日本兵拦下，“巴嘎！”
这是日军经常对他们说的话，连跑堂都能听懂。
他满脸奉承，想着赶紧带人离开。
没想到，身后叶大少爷不是吃亏的主儿。
“嘴放干净点！”声音冰冷无情。
叶云飞本就生的人高马大，周正潇洒，加上他衣着不凡，一脸的贵气像，浑身使然的凌人痞气，看了就知道不能惹。
日本兵也分三六九等大傻子，两个二愣子，不仅没被他这一嗓子吓住，反而心虚地挑枪威胁！
虽然来人很不好惹的样子，可自认高人一等的亚洲人头衔，不允许他们被可恶的中国人吓倒。
两人突然拿枪指向叶云飞，威胁：“巴嘎！死啦死啦滴！”
叶云飞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被激怒的小丑，目的达到了。
“怎么了？”
房间传来的声音同样不带感情。
房门瞬间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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