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骗你的
濒死之时，江照夜只觉得如坠梦境，脑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幻相。
一会儿是六岁之时发现家人一夕之间消失，自己茫然无措的场景；一会儿是十四岁那年拜入缘华，和叶寒英一起欢呼庆祝的场景；后来又是牡丹仙会上被人陷害，一时之间人人喊打的场景。
最后是被追杀途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若跟老头子修炼了鬼道，这些追兵能奈你何？别说缘华对你束手无策，等你成了下一任遥星天，能与你一敌的也只有长生天了。你到时候再带着十万鬼兵，打回缘华去，杀他个流血漂橹，满门尽灭，大报今日之仇，岂不痛快！”
随后便是邪骨入体，痛彻心扉。
但神奇的是，痛过之后，或许是适应了，很快就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在他印象里，记得的却只有疼。
乃至于无数个噩梦里，都是那一天的场景。
他不由扯来什么东西抱住，以缓解那种痛苦和此刻身体的寒冷。
又痛又冷，皮肤上发起了热，只是五脏六腑反而冷得如同堆雪。
这是寒毒发作的症状。
他难受地弓起了身子。
噩梦，幻相，寒毒，这些痛苦一一折磨着他，找不到任何出口发泄。
很快，似乎有人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一股灵力缓缓渡来，为他压下了体内躁动的寒毒。
他渐渐舒缓下来，安稳睡去。
只是才刚沉入梦境，忽听见远处一声暴躁的呕吼。
“谢良玉，别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有本事闯祸，有本事赶紧给我滚出来！”
这声音嗓门既大，怒气冲冲，还分外熟悉，江照夜一下子惊醒过来。
床边已经没有人了，他住的寝殿宽阔干净，被褥柔软暖和，仔细一闻，还有阳光晒过的干燥味道。
看来谢良玉是真的很怕他死。
他轻轻一笑，笑完后，又想起了刚才那道声音。
如果没猜错，那是三徒弟。
兰慎微。
那可是个暴脾气的主，嚣张跋扈，他不开心时，狗路过都得被扇两巴掌。
如果落在他手里……好处是不会像谢良玉这样钝刀子杀人，坏处是皮肉之苦依然免不了。
江照夜掀开被子下床，行动之间，发现脚腕上哗哗作响。
他伸出手去，在被子里面摸出一根铁链。
铁链一头在墙上，一头在他脚腕，长度只有两三米，他根本出去不了。
江照夜：“……”
不愧是谢良玉。
不过他之前就觉得奇怪，这么谨慎的谢良玉，不可能在加固封印时迟到那么久。
而且夜长梦多的道理谁都懂，他抓到自己后，能忍住不杀他，也很诡异。
加上他将雪影川建立在此处，江照夜串联一想，便能猜出里面的端倪。
谢良玉……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听见外面，兰慎微似乎被放进结界了，两三米的距离，正好够他走到窗边，他下床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过去。
谢良玉面色难看，态度自然也算不上多好，招牌式的笑容都没了，冷然道：“三师弟这是做什么？兰因岛不够你疯，疯到我的雪影川来了？”
兰慎微一身火红女装，手拿软鞭，俏生生立在院子里，眉眼又艳又冷，皱起眉头，似乎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想发火。
他怒道：“少叫我师弟，难不成你还认那个人是师父？”
谢良玉故意气他，悠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教过你，不是你想不认就不是的。”
兰慎微冷笑一声：“你这么孝顺，怪不得会将他放出来，只是不知道他日后报仇时，会不会记着你的好。”
谢良玉道：“我放出了他，自然会抓回去，你急个什么劲？”
兰慎微长眉一挑：“抓回去？你说得轻松，现在他人呢？雪影川追了这么久，不是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
江照夜心说，不止看见了，现在还在他房里。
谢良玉当然不会傻到承认：“他修为尽失，又有寒毒，一个废人而已，你还怕他不成？你要是胆子这么小，找个山林躲进去不就好了。”
兰慎微狐疑道：“姓谢的，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谢良玉一哂：“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兰慎微收起鞭子：“依你的性格，怎么可能这样养虎遗患？江照夜现在再弱，只要给他时间，随时可以东山再起……以你胆小如鼠的性格，只会比旁人更着急，更想先下手为强才对！”
江照夜眼睛一眨，兰慎微果然很敏锐。
谢良玉笑道：“兰慎微，我着急上火难道还要一一告诉你不成？你有本事你可以自己去追，看看咱们谁先到手就是了，不必在这里撒泼闹事！”
兰慎微将长眉一挑：“你自己办事不济，倒成了我撒泼闹事？谢良玉，人是你放的，就得你抓！我今天哪也不去，就在这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将人捉回来！”
江照夜听完，悄悄推上窗户，离开了窗边。
只有谢良玉在，他倒还算安全，现在却多了一个兰慎微。
不过人越多，事情越多，现在的谢良玉，恐怕比他还紧张。
他走到床边，链子不小心磕上了床头，兰慎微耳聪目明，当即道：“谁？”
他甩开鞭子就要朝这边房间走来，谢良玉忙一把拦住他：“三师弟，这不是你的兰因岛，在别人的地盘，总归该收敛一点。”
兰慎微道：“这是谁的房间？里面的人为什么偷听我们讲话？”
谢良玉一愣，随即别有意味的笑道：“这是我的寝殿，师兄房间有什么人，恐怕轮不到师弟来管。”
兰慎微“啧”了一声，骂道：“下流！”
随后又想起什么，问他：“男的女的？”
他这个问题实在过界了，谢良玉却不在意，慢条斯理道：“当然是男的……貌美温柔，可不像师弟这样泼辣野蛮。”
兰慎微脸上果不其然浮现出厌恶之情。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男人，第二恨的断袖。
他觉得男人粗鄙，连自己的男儿身都接受不了，特意吃药转换骨骼变成了女人外表，平生唯一不那么讨厌的男性，恐怕唯有八十年前还没露出狐狸尾巴的江照夜。
不过后面发现江照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男人的厌恶便更上一层楼了。
至于搞男风的断袖——他生平对男人深恶痛绝，搞断袖是两人男人在一起不说，还一起亲亲我我，这于他简直是噩梦场景。
他又追加了一句：“下贱！”
谢良玉笑而不语，只要说出这句话，兰慎微再住十年都不会再靠近他的房间。
果然，兰慎微扭头出去：“你们的人找到过哪些线索，让我听听。”
这个好办，谢良玉叫来门中一个弟子，低声吩咐他找着真假参半的线索交给兰慎微，务求恳切真诚，让他自己慢慢查去。
打发走了兰慎微，他一转身，回到了江照夜的房间。
江照夜走到了床边的墙壁边上，正在观察上面一副壁画，谢良玉眼神一闪，走了过去。
“师尊认出来了？”
江照夜转过头：“你竟然将自己寝殿修建在炼狱池上，不怕做噩梦么。”
谢良玉上前，掀开壁画，里面果然另有开关，开关打开，一条深邃的通道出现眼前：“怕什么？你养的妖魔早已跑了，不然人间哪来那么多邪祟？况且我也不是当初那个被吸干修为的废人……现在做噩梦的，应该是师尊才对。”
江照夜没有提醒他，谢良玉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哦对，我忘了，师尊有邪骨……自然不会做噩梦。”
他既然挑破，江照夜也明说了：“你好好的人不当，为什么想当邪魔？”
“师尊何必装傻？有了邪骨，还会是普通邪魔么？当了遥星天，一方世界由我主宰……这不比当个普普通通的修士，痛快得多？”
江照夜避而不答，轻声道：“你是怎样见到他的？炼狱池里？让我猜猜，他是不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帮你解决掉伤害你的邪祟，然后告诉你，只要你听他的话，他就教你鬼道功法，让你可以逃出炼狱池，人间无敌，谁也没办法再伤害你……你甚至可以当遥星天，世界都在你主宰之中？”
江照夜神色淡然，声调温和，娓娓道来，几乎将当时的场景说了个十成十。
谢良玉脸上逐渐认真起来，显然是江照夜说得不错。
江照夜转过头看着他，眉目染上一片阴翳：“你是不是很心动，很向往，你救了困境中的邪神，你获得了大机缘，离登顶成神不过一步之遥，但很遗憾，那些都是假的……他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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