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那时候他也爱笑
肖鹤鸣醒的时候，天色暗沉，屋里一片空荡寂静。
他猛地坐起身。轻薄舒适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带起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只有他一人的房屋里回响着。
恍惚里，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醒于何夕。
肖鹤鸣下意识捡起被子，这才发现手上的伤口都开始结痂了，好得有点过于快了。
空气里带着些微凉意，好像忽然从酷夏转至初秋。他不太适应地下了床，脚踩在顾明瞳给他准备的布鞋里，慢慢往门口走去。
师父的脚比自己要略小一些，肖鹤鸣穿不进去他的鞋，只能当便鞋半拖着。顾明瞳坐在厅堂，瞧见他出来时，肖鹤鸣还很是局促地蜷着脚趾。
顾明瞳放下手里的布料，温柔道：“你醒啦？”
肖鹤鸣迟钝地点了点头，还没从那种久睡的茫然中回过神来。
顾明瞳也不恼，给他拉开一把软椅，让他坐下来。
肖鹤鸣依言坐在了顾明瞳身边。
顾明瞳笑眯眯地说：“你没有什么可用之物，幸好我的储物袋里东西齐全，趁你睡着，我给你缝些衣物，将就穿。”
肖鹤鸣从小到大的衣裳大部分都是府里的绣娘做的，少部分是母亲和一些女性长辈缝制的，还从没有男性给他做过衣服。
和相熟的男性友人之间，也多是在一起吟诗作对，谈天说地。或雅间小聚，或城郊纵马，做的都是些雅事。
天地君亲师，他倒是想接过顾明瞳手里的布料和针线，尽一个徒弟的义务，但问题是……他不会。
沉默，在肖鹤鸣和顾明瞳之间蔓延。
可肖鹤鸣意外发现，这种沉默并不难捱。
在顾明瞳这里，他既不用像在男性友人面前那样一边谦虚一边表现，也不用像在家里女眷面前那样保持严肃和优雅。
顾明瞳虽然说做了他的师父，但对他并没有什么规矩要求。
大约是沉默得很舒适，他有了些说话的兴致：“师父，你是如何学会这缝纫之技的。”
顾明瞳虽然在做衣服，可倒也不用像凡间女子那样一板一眼的裁布制衣。大多数事情都可以靠灵力控制完成，只有一些精巧的活要靠手去做。
他一心二用，边裁着布，边回答他：“我在清明宗长大，缝纫是宗门里的必修生活课程的内容。”
“缝纫课程？”肖鹤鸣似有不解。
顾明瞳穿好针：“是的。修士没有你想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反而因为经常出门游历都要自力更生的原因，修士比寻常凡人要学的琐碎事务还要多。”
“别看我这样，于俗务我也略通，懂些皮毛。一人出门在外，总得有些本事傍身才行。”
顾明瞳说到懂些皮毛的时候，转头冲肖鹤鸣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看得出来，他真的认为自己会的东西不值一提。
肖鹤鸣看他麻利地制衣，甚至都不需要剪子尺子桌子等物做辅助，全凭心意来，那灵力裁剪得却分毫不差，如同尺量。
“灵力竟如此神奇。”肖鹤鸣由衷感叹。
如果有这灵力，以灵力为刀剪，以灵力为车犁，百姓也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顾明瞳不知道肖鹤鸣还惯性延续着之前的思维，想着民生社稷之事，只当他年少心性，对修士的生活感到羡慕。
顾明瞳宗门接触到的弟子们，几乎都是离岸地界里的修士后代。大家从小在修仙环境里长大，眼界和知识量都很足够了，对一点灵力做到的小事自然不会惊叹。
因此，遇到会感叹的肖鹤鸣，他竟觉得徒弟有点可爱。
顾明瞳看肖鹤鸣，就是觉得徒弟看起来蛮顺眼的。
此时的他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心态就像一只男妈妈在养崽：“你资质甚好，不必担心，等你修养几日，我就教你入道之法。这几天，我给你讲讲修仙界的事。”
顾明瞳很快做好了一些衣物。他把衣服递给肖鹤鸣，肖鹤鸣有些忙乱地捧在手上。
顾明瞳叫他去换上。肖鹤鸣便进了里间，乖乖脱了外衣。
手上的布料，好像还带着那人的温度。
他的手是如何在自己眼前触抚这些经纬交错的布片，又是如何把浅淡的香气浸在线条里面的。
肖鹤鸣捧着师父为自己缝制的里衣，放在鼻间，深深嗅闻着。
“鹤鸣……是不合身吗？”顾明瞳有些纳闷，他在里头待的时间太久了。
不应该啊，自己明明是趁他睡着的时候估摸过身材的，咳咳。
不过这种事，难道他会跟徒弟说吗？
肖鹤鸣平静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很合适，多谢你，师父。”
“那就好。”顾明瞳悄悄感到开心。初为人师，他的快乐来的过于简单了。
肖鹤鸣外头套着一件弟子服，里衣穿得如何，顾明瞳也不大看得出来。他夸了句他很有精神气，肖鹤鸣也不反驳，安静受了，还说要同他学习缝纫技巧。
针黹女红，原来是女子才要学的东西，哪有男子上手的道理。但肖鹤鸣接受的很快。
顾明瞳却对他说：“不必着急，等以后回了宗门，会有更专业的长老负责教学的。我的手工很是一般，教不了什么。”
肖鹤鸣上前一步，贴近了顾明瞳，道：“那师父，若是衣物不够了，你还会为徒儿缝制吗？”
语气低低的，虽然还是平静，却仿佛有些可怜。
顾明瞳立即道：“那是自然。”缝！缝十件不多！缝百件不少！
顾明瞳被徒弟的乖巧冲昏了头脑，满心想着要对肖鹤鸣多点关心多点爱。
听到顾明瞳斩钉截铁的肯定，这么多天以来，肖鹤鸣头一次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
他如今的模样也终于和顾明瞳在肖鹤鸣母亲记忆里见到的模样对应上。那时的他纤瘦而笔挺，是个如竹般清俊高挑的少年。
他爱穿浅色衣裳，但布料上华美繁复的绣样都隐隐绰绰的，不张扬不跋扈，低调而雅致。
那时候他也爱笑。记忆里的表情同如今的他重合，春花初绽，一笑生辉：“多谢师父，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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