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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话 隐约真相(5)


比天方夜谭还来得荒谬。

        所有的可怖都像是为了说一个笑话,可这笑话却是以无数无辜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阿袁张了张嘴,他说:“这里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虚幻与真实有什么区别呢,”常安在的目光透着怜悯,他看着阿袁,却像看着个可怜的孩子,“你做了一个梦,只有当你醒了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只是一个梦。但你又怎么知道你醒的时候就是真的醒了,而不是另一个梦境的开始?“

        阿袁被搅昏了头:“那现在我通关了,我是将醒过来?”

        常安在笑道:“也许吧。”

        阿袁傻愣愣又问了一遍:“所以这只是个游戏?”

        “你觉得这像一个游戏么?”常安在低着声音,他的面上泛起了笑,然而那笑看起来阴冷如鬼魅,“所谓的游戏只不过是一个撕开的入口。他们以为拆了那栋房子就能平息一切,殊不知怨念存于人心。”

        阿袁听不懂他的话,只茫茫然道:“那现在,黄荣强也死了。你说我通关了,那这个游戏还会继续存在下去?”

        常安在道:“死的仅仅是一个黄荣强。”

        两人说了这许久的话,竟都未发现旁边的黄荣强起了变化。脏臭的毛毯掉落在地上,无声无息间,他额头那道形如眼睛的缝隙一路下拉,直直将黄荣强的身体剖出了一个大口子。

        阿袁还欲说话,可常安在却住了嘴,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袁,这一次你真该回去了。”

        “回去?还是往哪里么?”阿袁回头望了眼那水池,池子里的水已经干涸了,方才的异象早已不复存在,“你呢?你怎么办,我……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常安在微笑地摸着阿袁的柔软头发,他的手冰冷阴寒,可动作却像呵护着自己一块易碎的宝贝:“阿袁乖,”他的修长的手指顺着柔软的发丝下滑,点在他的额头,一缕冰霜在触及肤体时,呲一声腾出了一丝雾气,阿袁回过神时,发现常安在指向了黄荣强的位置,“看那里。”

        阿袁顺势望去,黄荣强身上那道裂缝不知不觉间竟向左右又裂了开来,乍看像是哪只巨怪裂大了它的眼,裂缝越来越大,最终定格成了巨大的眼瞳状。

        眼瞳里边是无边无际的漆黑,漆黑间又有莹白的光点闪烁,就像藏着一个宇宙。

        嘈杂的哭闹如涨潮般汹涌而来,又如退潮般静默而去。

        阿袁被那黑暗所吸引,神志恍惚向前走了几步,不自觉地伸出了手臂探进了眼瞳之中。他感觉到了一种温柔的吸力,接触到的地方都像是受到了重生的吸力,筋骨透着说不出的舒适,他忍不住又近了些许,下一刻,他朝着里头猛坠了进去。

        亿万莹白的光点向着他飞来,环绕着他一点一点没入他的体内,他能感觉到自己在飞速下坠,然而这坠落感并没有引起任何的不适。

        他拼了全部的劲回头看了一眼,可那一眼却已是隔着广袤无垠的黑暗。

        神智濒临消亡,最后的最后,他似乎听到了常安在的声音,穿过沉寂的黑暗,缓缓栖落在了他的耳际,他说:“阿袁,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在阿袁被吸入那处裂缝之后,黄荣强的尸体就已凝成了土黄色的雕塑,裂缝将其撕成了两半又在须臾间攀满了其他部位,末了只剩一捧捧黄土,簌簌落满了灰败的铁床。

        少了会吵会叫的弟弟,偌大的鬼屋霎时沦为了巨大的坟场。

        常安在低下头注视着他自己的手指,本就苍白的十指上覆着层层的冰霜,乍看真如晶莹剔透的白玉。

        穹顶之上月光正被一片狰狞黑暗徐徐覆盖,冤魂们惨烈的哭嚎从四面八方传来。围拢的四面墙体间出现了无数的孔洞,有无数双手从其间伸了出来,臂腕不断抻长,十指曝出尖尖指甲,它们全都向着常安在的方向抓去。

        常安在伫在原地波澜不惊。他的双眸盯着阿袁消失的方向,尽管咧出的笑容仍有些狰狞可怖,但眼底蕴藏着的是久违的温暖。他蜷起了手指,声轻语缓:“我忍你们已经够久了。”

        最先是疼痛,跃动的疼痛,刺得阿袁额心一阵阵难受。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指节好像被敷了一层厚厚的石膏,每动一寸都似能听到骨节崩动的声响。

        神智渐渐清醒了过来,鼻尖充斥着医用酒精浓烈的气味,耳畔伴着滴滴答答的声响。阿袁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眯开一道缝隙,刺眼的雪白与头顶的灯光一道扎入了眼底。

        视线还模模糊糊的,他能感觉到旁边有人在探头看他,像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周遭渐渐嘈杂起来,乱哄哄的,像是无数人在说话,他听到有个女声在喊:“他醒了!他醒了!”

        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袁又沉入了昏迷之中。

        阮袁正式出院回到家中时,已经是这一年的夏末了。

        他因无故旷工被老板炒了鱿鱼,正好在家里休养生息。

        一向严厉的母亲难得对他百依百顺,由着他日日赖床到下午,饭菜都煮好了才叫他。

        阮袁觉得神仙的生活也不过如此。然而他总觉得心底缺了道口,不停往外漏着风,导致他只能不断做各种事来转移注意力。

        阮袁有时候想,他为什么那时候不直接跳到那口水池里呢,那么他的哥哥就能摆脱那暗无天日的可怖。

        当然,他要是在那鬼屋肯定不会混得像常安在那么好,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不知哪来的恶鬼撕魂吞魄了,那样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哥哥了。

        姗姗来迟的想法虚伪可笑。阮袁叹了口气,他将邮箱来来回回翻找了百遍,也没有找到那个游戏。

        阮袁有些心灰意冷,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吃饭。

        刚好阮母过来叫他:“阿袁,你哥要拿点土产过来。应该挺重的,你下去帮他提提。”

        阮袁愣了下:“我哥?”

        阮母莫名道:“对啊,你快下去。”

        阮袁不敢置信道:“常安在?”

        阮母瞪了他眼:“怎么叫你哥呢!”

        阮袁一蹦而起,穿着四角短裤疯了般赤着脚冲下了楼去,留着阮母在后面直叫:“你这孩子跑那么急干嘛!裤子也不穿!诶鞋子鞋子倒是穿一个啊!”

        阮袁家住在七楼,不算高。可他还是觉得,这楼梯太漫长了,漫长到好像他慢上一步,楼下那个人都可能成为他思念过度的幻听。

        好在当他跑到三楼,那个人就这么贸贸然闯入了他的视线里,他没刹住脚,险些一头栽进对方的怀里。

        “阿袁?”那个人看起来有点吃惊,他丢了手里两大袋东西,连忙伸手来扶他,又低头看到他的赤脚,“怎么连鞋也不穿,小心扎到脚。”

        阮袁抬头细细打量着他:“常安在?”

        常安在点点头:“怎么又不认识我了?”

        阮袁瞪大眼睛:“常安在?”

        常安在笑了起来:“我在。”

        阿袁绕着他转了圈,伸手碰了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触感微温,不是死人的那种冰凉:“你怎么会从里面出来的?”

        常安在笑道:“你都出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出来。”

        阮袁道:“可……可是你不是说你已经是鬼了么?”

        常安在摇头道:“我可从没有这么说过。”

        阮袁往后退了几步,又上下打量了几眼常安在。良久之后,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垫了脚尖一把将人的脖子搂住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常安在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微微道:“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阿袁帮着常安在提着大袋东西上了楼,母亲自然是很高兴,当晚做了一大桌香喷喷的饭菜逼着两人连吃了几碗饭。

        阿袁的父亲回来得迟了些,时隔经年,往日的仇恨似乎已经淡了。对于这个他曾经憎恶不已的孩子,他表现得还算热情,甚至开了瓶白酒,邀着常安在一道小酌。

        阿袁趁机抿了一口,被辣得愁眉苦脸,被常安在塞了一筷子酸笋硬是压下了酒味。

        常安在酒量不差,半瓶二锅头下去面色不改。倒是阮父先喝倒了,他醉醺醺地靠着桌,伸着手臂想拍常安在的肩膀,结果两人隔得有些远,他还没拍到,人就差点滚下了凳子。

        好在常安在扶得及时,他撑着阮父的腰站了起来,看向阮母:“我先扶叔叔回房休息吧?”

        阮母正忙着收拾杯盘狼藉,闻言抬头,面上露了温柔的笑意:“好,麻烦你了。”

        阮袁跟着搀着他爹回卧室,嘴里道:“哥,我来!你也喝了不少酒,先去洗洗睡吧。”

        常安在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阮母在旁瞪他:“去洗碗去,少趁机偷懒。”

        阮袁偷懒不成,只得端了碗筷磨磨蹭蹭去了厨房。

        常安在独自将阮父搀回了床上,替他脱了外套,开了空调再盖了层薄被,临到要出房门时,却突然被拽住了衣角。

        阮父闭着眼,粗糙的老脸被酒气熏得通红,他的声音细如蚊呐:“孩子,对不起了。”

        常安在微微一怔,对方已翻过了身打起了轰隆隆的呼噜声。

        屋子里没有开灯,路灯撒进一点点辉光,头顶的空调嗡嗡地运转。

        “哥——”门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常安在转过头去,就见着他的弟弟猫在门口朝他招手。

        常安在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道:“躲在这贼头贼脑的做什么。”

        “你半天不出来,妈让我来看看你俩有没有吵起来。”他真是不会喝酒的,一小口白酒就熏得双颊滚了红,笑嘻嘻的像个醉猫。不过就算做了醉猫,他也不忘将手里拿着的一条新的浴巾往他哥怀里塞,“哥,你先去洗澡啦。我去给你找睡衣睡裤去。”

        等忙活完之后,时间已经转悠到晚上十点多了。

        他家没有多余的客房,两人又挤在一张床上。这张床远比鬼屋那世界里阿袁的床要宽敞许多,两个大男人躺着也是绰绰有余。

        客厅的灯光自门缝间透了进来,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阮母回卧室睡觉了,客厅的电视关了,灯也依次熄了。

        “哥,你睡了么?”阮袁逮着了机会,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常安在,结果他还没接着问,就被常安在先抢走了话题。

        常安在问他:“阿袁,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阮袁两手枕在脑袋后头,想了想,“我想去卖馄饨。”

        常安在侧过脸看他:“怎么好好的想起卖馄饨了?”

        阮袁道:“我在里面卖了那么久的馄饨,不能白卖呀。”

        常安在道:“那你会包馄饨?”

        阮袁道:“我不会不是有你么,我还有点存款,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开家馄饨店。你也别上班了,来跟我专职包馄饨,我来卖去。”

        常安在笑了半会儿,末了叹了口气:“好呀。”

        阮袁安安心心闭了眼睛,隔了一会儿,他又想起道:“你可别再包人肉馅的了。”

        “人肉馅?”常安在道,“我什么时候给你包过人肉馅的馄饨了?”

        阮袁睁开了眼睛:“咦?那个梦不是你让我做的么?”

        常安在奇怪道:“什么梦?”

        阮袁一下坐了起来:“就是你让我做的那个呀。我梦到……”他嘀嘀咕咕将镜屋后面的梦境说了一遍,最后道,“这不是你让我做的,就是为了吓蒙我的心魂好找到我?”

        常安在听了笑道:“前面一半是我让你做的,后面一半可就不是我了。我可没干过剁人肉这种事。”他捏了捏阮袁的耳朵,低声道,“怎么,被吓蒙了?”

        “那后面是谁呢?”阮袁被弄得耳根子发痒,忙拨开他的手指,“听你后来说完,我总感觉那鬼屋像活的。”

        常安在收了手,下意识搓了搓指间,弟弟的耳垂软软的,像是小时候揪过的兔子耳。过了半会儿他才想起应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确实是活的。死去的人的灵魂成为了它的养料,而那些怨念就像它意识的体现。”

        阮袁听了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想起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黑暗里常安在微微笑了起来:“既然它是活的,那为什么不能把它吞噬呢?就像吞噬那些……”

        阮袁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瞪着常安在:“你你你……你把那屋子里的怨气都给吃了?”他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常安在的肚子,“别吃出毛病来啊!现在可有哪里不舒服?”

        常安在被他逗得直笑,抓了他伸来的手把人往后一拉,阮袁没坐稳,咕咚一下躺回了床上。常安在边抓着阿袁的手摸着自己的脸,边道:“你看我像哪里有毛病的么?”

        触手温热,与常人无异。

        阮袁凑在他身边看了他半天,也没找出异样:“确实不像……那间鬼屋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常安在道:“也许。”

        阮袁长舒了口气:“那就好。”他这口气才舒完,又想起一事,“哥,其实我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异世界里的黄荣强一家与真实存在的那家有些地方不相符合?比如黄安正在现实里明明是在活着的时候杀死他家人的,可在游戏里为什么是死后两年才动手?而黄安娜怎么会还多出一个竹马的男友?”

        “是那栋鬼楼给予的修正,”常安在解释道,“黄荣强一家是那栋鬼屋的怨气之源,所以鬼屋在产生自我意识后,它会改变既定的小事实,来满足他们一家未能实现的欲望。就像黄荣强想要妻子想要成为首富,所以在异世里他成为了本城首富,遇到经济危机的时候,他会有一个叫陈安的人来帮他;而黄安娜,在惨案发生之前她的确有过一个青梅竹马,她在死前的愿望也许是和那个竹马在一起,所以在异世里她多了一个男友;至于刘蓁,她的愿望大概就是杀死黄安正吧,所以黄安正会提前死去……然而没用,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那哥,你的愿望呢?”

        “我的呀,”常安在轻轻道,“我的愿望大概是和你在一起吧。”

        最后的疑问得到了解释,阮袁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床边是一扇窗,窗户半敞,微风随着明月落在枕畔,像是一湾幽蓝的清泉。

        常安在在他身后,阮袁又忍不住平躺回去,伸手抓住他的手:“哥?”

        常安在回扣着他的手指,道:“怎么了?”

        阮袁道:“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

        常安在笑了起来:“阿袁乖,这一次我会一直在的。”

        两个人肩并着肩盖着薄被,黑暗里谁也没再说话。

        渐渐地,阮袁有些困了:“哥……”他嘀咕着,话语有些含糊,自从医院回来后,他的精神就有点恍惚,他还想说些话来,然而困倦逼着他神智沉沉,最后化为了一句,“你别走了。”

        常安在没说话,他偏着头静静看了阿袁的侧脸许久,低低唤他:“阿袁?”

        阮袁无意识哼了一声,伴随着沉沉呼吸声。

        常安在缓缓坐了起来,月光与路灯照着他的脸,他薄唇微弯,扯出的笑容有些诡异。

        他低着头向着阿袁轻轻问道:“阿袁,你还会离开我么?”

        沉睡的阮袁自然不会应他。

        常安在自顾笑微微道:“我原以为杀了恶种之源,你与那地方再无瓜葛了。没想到因为受你我血缘关系的牵连,在吞噬那些怨气之后,我也得以从那里解脱。”

        “——恶种之源是被你杀死了,但是新的恶种已经诞生。”

        …………

        窗户发出微微震颤,窗外像有无形的手推着半掩的窗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月光打在玻璃外面,折射出的光影,在窗玻璃上圈出一缕缕模糊惨白的人影。

        它们眼底淌着血泪,然而脸上都带着诡异的微笑。

        而隔着窗户,凄厉的哀嚎就像是夏夜,微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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