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话 隐约真相（3）
这一路行来阿袁以为自己对种种可怖的事件已经是麻木了，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真正的恐惧，如秃鹰般自始至终盘旋在他的头顶，等待着最后绝望的降临。
不知是周遭温度的下降，还是从心底蔓延而出的寒冷，阿袁只觉肤骨间似冻出了层层冰霜。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黄荣强，霍然发现对方额头间那被洞穿的小孔竟向上下拉伸着裂出了一道狭长的缝隙，恰似一只恶鬼独眼，正死死地瞪着他们的方向。
阿袁迎着那视线往前走了一步，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又慌忙退回了常安在的身边：“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混乱得语无伦次，所有的惶恐几乎在一瞬间欲喷吐而出，“我们老家那栋房子明明被夷平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跟那个游戏有什么关系？这难道是按游戏来的地方？为什么我真会变成卖馄饨的摊贩？还有徐帆他们，我那些高中同学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的死，都是真的么？”
一连串问题就如同巨石沉水，并未惊起一点水花。
阿袁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头顶的月光缠缠密密蒙住了双眼，似垂落的蛛丝悄无声息将他捆缚。
整栋房子似露出了原型，变成了巨大的食人植株，早在他们踏进这个房子之时，那些死亡的液体就已通过种种可怖的事物一点一点将他们的身体发肤分解消融。
“阿袁——”一声低唤如醍醐灌顶般将阿袁浇得一个激灵，骤地清醒了过来。
他还站在那处，月光还是月光，周遭并没有任何改变，淋漓大汗浸湿了他的后背，证明着他还是一个人的事实。
阿袁抬起头望向常安在的方向，目光稍事停伫，他甫发现常安在的脸颊唇畔竟是细细密密起了一层晶泠泠的冰霜：“哥……”
兜头浇落的盈盈月色几乎将他凝成了一尊冰雕。
“哥！你这是怎么了！”阿袁惊惶得不行，伸手想抓住他的手，才近身却被避了开来，“是不是黄荣强灵魂散灭导致的！哥你……”
“阿袁，那栋房子一直在，”常安在退离了他的身旁，指着自己的胸口，“在这里。”
阿袁站在原地干着急：“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是这房子的关系么！哥你现在……是人是鬼？”
常安在抬手示意他冷静下来：“阿袁，你听我说。”
临近大四那年，常安在接到村里的通知，他祖父那栋房子已经拆了征做农田，让他回去一趟补签份合同，顺便领些拆迁费。
接到这消息时，他是无比庆幸的。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栋洋楼的可怖。那些因它而死的冤魂，全在里头困守，整栋屋楼便似无人处理的巨型垃圾场，怨气冲天。
从小到大，他接触最多的不是人，而是这些非人的存在。
无论他去往哪里，它们都缠着他，不死不休。
童年时期，这些冤魂尚且能安静蛰伏一旁窥视着他。但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它们的憎恨也越露越明显——那是死者对阳世的渴望所带来的，对生者的怨念。
满十八岁那年他刚巧考上大学，便是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怨气堆积到了顶点。
在他身边稍有亲近的人，开始时有意外发生——
先是同寝室的舍友A连续几夜鬼压床神经衰弱；
接着是舍友B凌晨起夜在镜子里看到一张惨白的鬼脸，镜子倏然崩裂刺了他满脸；
又有舍友C在教室自习，头顶高速旋转的风扇突然坠下，好在他躲得及时，仅仅被划伤了臂膀。
每每这时，他总能听到那些冤魂们的窃笑。他被逼得狼狈不堪，只得搬出宿舍，离群索居。
自此之后这些冤魂越发肆无忌惮，它们开始呼唤着他回去，在他拒绝之后，又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诅咒。那些诅咒转为了意外，好几次他都险遭飞来横祸失去性命。
这种状况持续到阮母将他暂接回阮家，那些冤魂在一夜间莫名停止了它们的诅咒，它们回归到了最初的状态，躲藏在阴影里不远不近地窥视。
与阮袁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是他此生最安宁的时刻。
白天他的弟弟总会缠着他或是说话或是玩耍，让他都不得空闲。到了晚间还能化为一团热乎乎的肉球为他抵挡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寒。
常安在甚至动过听从冤魂的话回到那栋洋楼的念头，但是他必须带着他的弟弟，他不舍得放手，他一生中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他的弟弟。
那奶声奶气的小娃娃踉跄着小短腿不断地追着他，从童年一直追到了成年，他始终仰望着他，企图用他弱小的心灵给予他全部的温暖。
他是他永恒黑暗的生命中，唯一一点萤火。
然而萤火微光亦不过短短一夏。
当他听到阮家的争吵之后，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他必须得离去，他的存在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
那之后他也曾萎靡了一段时间，说来也怪，那些冤魂在这期间竟开始消散，它们从浓烈的一团黑气变成了若有若无的雾气，面上的表情也从狰狞的诡笑变回了麻木的空白。
随着他接到了老家拆房的通知，他才隐约觉得，是不是随着房子的拆毁，这些怨气才得到了应有的安息？
他回了一趟老家。
几座村子相偎聚拥于秀峰间，水秀山明，老家并没有过多的改变。
当年那些朝他掷石头的小娃们都长大了，而那些谩骂他的大人们也已老去。他们看着他行色匆匆地走过村口，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旅人。
在那里，最后跟随他的冤魂们也终于消散在了空气里。
从老家回来那段车程是他这生最轻松的时候，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中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活人了。
他退了租房，回到了宿舍，意外再也不曾伴随着他到来，他终于能够过上正常的大学生活了。
大四之后他也开始忙碌起来。上课下课打工接活，他努力赚钱，甚至幻想着能够在几年后买一套小小的公寓，然后把那个心心念念着他的弟弟接过来住，他会给他所喜欢的全部东西，他会做他的好哥哥。
他是真的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直到从学长那接来了一份游戏制作的单。
那是一款解谜向的恐怖游戏。策划老套，大抵就是在一间鬼屋设几个关卡，玩家从中寻找相关线索用来逃脱。
学长的意思是初期策划、美工绘画、后期剧情布置都已基本完工，让他帮忙一道做下后期编程以及测试。
常安在本来答应得好好的，然而真等他拿到游戏策划资料后，他才发现问题所在——
这个学长做出来的剧情设计竟与他家当年的经历一模一样，除了多出来的两个角色。
常安在拿着稿纸一目十行，越往后看他的脸色越是苍白，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学长顶着俩黑眼圈，一边哈欠连连喝着咖啡，一边得意洋洋：“这故事怎么样？这两天想出来的，还算不落俗套吧。”
常安在没应声，稿纸在他指尖一页页飞速掠过，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那是游戏的海报封面，白色闪电撕裂天际，一栋雪白的小洋楼矗立在繁茂花园间，楼里扇扇窗户涂抹得漆黑一片。
常安在才翻到那一页盯了两眼，刹那间从那被墨渍涂抹的窗户间竟扑出一张灰白的脸。
他下意识一松手，稿纸哗啦啦全散落在地。
“诶！你干什么呢！别给我搞乱了啊！”学长慌忙放了咖啡，边跑过来收拾一地的稿纸，边骂道：“你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瞧你脸色白的，生病了早说啊。接着我们可得通宵干的，别到时候又撑不住了，我去哪再找个人来接这单！”
那张绘着洋楼的画稿刚好飘到他的脚边上，常安在垂目盯了许久，他忽然道：“这个游戏我不做了。”
他想撒腿就走，然而再回头看了眼学长，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最好也别继续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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