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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贡院


第二日醒来时,日头已经高悬,钟筠扶着额坐起来看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

        自从离都之后,夜里总是浅眠,许久没睡过这样瓷实的囫囵觉。这侧窗子不临街,靠着驿馆的后院,他起身掀了窗透风,看得见院中人来人往,但不算吵闹。

        屋里的蜡烛还没灭,那是前夜惊蛰点的。

        其时两人回到客栈中,钟筠把惊蛰送到门前,见她进了门,抬脚要回房。

        “哎等等,”惊蛰一手半撑住门,另一只手把人扯住,挂着个有些轻佻的笑问他,“这位公子上哪儿去?”

        钟筠侧首看她半晌,笑了一声,顺着她的意思进了门。

        惊蛰立在几步远,把风灯点燃,轻抚着琉璃灯罩,表情平静。“城中的情形你也明白,我不能放你真的独自回去做活靶子,就委屈世子暂歇在此处吧。”

        “何来委屈?”这是天字号上房,即便是宿在外间,也算不上委屈,钟筠立在原地,提着剑环视一圈,明白她说的是对的,但仍旧忍不住多嘴问一句,“倒是你,姑娘家的清誉不要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个东西?”惊蛰哼笑一声,微微掀起琉璃罩,把一点犀香扔进灯烛,“再说,要是你没了,我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她屈膝一礼,转进屏风不再多话,仿佛房里没多个人。钟筠没说话,一瞬间又觉得他们好像离得很远。

        里间的人此刻依旧没动静,想是还没睡醒。

        钟筠在覃州闲走,挑了家合眼缘的酒楼,伙计迎上来,“这位公子坐楼上?您看吃点什么?”

        钟筠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道,“你们这里什么拿手就上什么,我不挑,也没忌口。”

        “得嘞。”伙计把汗巾往肩上一甩,走了。

        越是暗流涌动的水面越是风平浪静。覃州临水,漕运繁华,是南边的富庶之地。钟筠环视堂中,四周都是风尘仆仆的行脚客,他往窗外看,街上一派热闹。

        掌柜来给上菜时钟筠指着远处一片屋舍问,“借问兄弟,那是什么地方?”

        “那个呀。”掌柜看了一眼,“是咱们覃州的贡院。”

        “原来如此。”钟筠又问,“那怎么看着”

        “嗨,早就荒啦。”

        “哦?”钟筠挽袖给掌柜满上一碗酒,“覃州如此富庶,书生应该不少才是。这贡院怎么就荒了?”

        此刻堂中客人不多,掌柜索性就坐在了钟筠身侧,“公子是打哪儿来啊?不是本地人吧?”

        钟筠道,“从北边来。”

        “是璟都来的吧?您这气派可不一样,太打眼了。”掌柜端起碗喝了一口,“公子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此事也就不奇怪啦。咱们覃州啊,老天爷赏饭吃,靠着运河,这南来北往,盐铁蔬果全都要打这里过。原先呢,每到大比之年,来赶考的书生是很多的,您看那贡院,不小吧?能容这么多考生!”

        掌柜挺骄傲地比出两个手指头。

        “两千?”钟筠问道。

        “嘿,您这可少猜一位数儿哈。”掌柜大笑,“公子,咱们覃州的贡院,能容两万书生!您看那房屋,远看还则罢了,近看才知道,密密麻麻足有百十排,每排一百号,这每个号,对应一间屋,按照《千字文》里边‘天地玄黄’排下去。”

        两万人。钟筠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数字。

        璟都朝堂上的中流砥柱,确实还有祖籍覃州的,但也都是走路都要人扶的老先生了。

        “唉。”掌柜长长叹了一口气,“不过那也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啦。这贡院荒废都有几十年了。”

        “怎么荒废了?”

        “公子有所不知啊。那贡院闹鬼啊。”掌柜露出一个神神叨叨的表情,“从有一年开始,后来一直闹,没消停过。”

        “那号房,嘿哟,人站着不碰脑袋,伸得开胳膊就能摸着对面的墙,深也就够人脑袋朝里躺下,把腿儿朝外伸直。这大比之年秋八月,秀才开考前一天验了身份文牒住进去,一共考三场,每场三天。”掌柜一挥手,神情十分不忍,“一进去可就要待三天三夜,吃喝便溺都在里边,再赶上秋老虎,蚊蝇萦绕,那可真是!”

        “往常要吃这个苦中苦也好说,谁不想做人上人呢?可是您说说,这要是在里边还遇着闹鬼,谁还愿意吃这个苦呢?还不如上外边儿跟着商队去,还能吃香喝辣,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又是鬼故事。

        “正是。”钟筠十分镇定地给自己和掌柜都满上,“敢问掌柜,传说里都闹过什么鬼?”

        掌柜灌下一碗,也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壮胆,“那可就多啦。”

        有人考试时见了鬼,携几十枚大钱遍历考生,时露喜色,置一钱于房中而去,放毕,时而敲打不得铜钱者,被敲打的考生身扑或笔坠,揭榜时,得中的都是“有钱者”;还有说这贡院原先是勘院,改为贡院之后,时有死于严刑的冤魂起来作祟,考生接连殁于考场,而且接连发生,后来在西北一隅做了法事,才好了的;还有考官阅卷时生发绮梦,见女子揭帐低语‘拜托使君,千万留心相助桂花香一卷’,为老相好的子孙后代来走后门的;还有现身逐场的、污卷的、附体让考生发狂的、甚至有当场索命的,不胜枚举。

        掌柜说书似的一口气讲了许多,桩桩件件都讲得声情并茂,仿佛亲历,停下来喝了一大碗解渴,做了总结,“总之,后来啊这贡院就废了,咱们覃州不出秀才公啦。”

        惊蛰今日起得迟,午饭是让店家送到房中用的。饭后钟筠煮了茶,看她把各样名贵香料在案上铺开摆弄,把这怪谈讲给她听。

        “这掌柜没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惊蛰坐在桌前听了钟筠的转述,抿了一口茶,笑道,“怎么?你想去看看?”

        “还是不了。”钟筠信手拨着桌上的香料,“那掌柜把故事讲得引人入胜,摆明了是要引我前去。可我要是轻易顺了他们的意思,岂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这是什么?你给我的香囊里边是不是有这个?”

        还有一件贡院弃用的时间往前推算,大约是熙正年间的事。虽然未必有那么巧又缺乏证据——但世子向来不会忽视自己的直觉——这件事,会不会与熙正二十九年的疫病有关?

        不过这样的猜想世子轻易不肯明说。

        “是白檀。”惊蛰闻言看去,“不喜欢?我倒觉得它同你挺相称。”

        “怎么会。”钟筠看她次第取了几味香放在一处,问她,“你这是给我弄的?”

        “嗯。”惊蛰手上动作娴熟,解释道,“此刻靠这些熏香趋避邪祟已经意义不大,索性不要避了。这里面都是些凝神静气的东西,给你随身备一些,以防万一,不要着了谁的道。”

        钟筠替她添茶,问她,“依你之见,下一次千灯会亲至吗?”

        “既然你今天不打算应她这个约——十之八九吧。”惊蛰想了想,抬头看他,“怕吗?”

        钟筠敛目笑道,“我若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话。”

        “怎么?”惊蛰把那锦囊的口收束起来,笑问,“不逞强吗?”

        “没有必要。”钟筠看那几股绣线在她指间缠绕翻飞,说话时态度很平静,“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惊蛰低眉笑一笑,没有作声。

        钟筠把茶盏在手中摩挲了须臾,思量着道,“我今日不上钩,也不知道对方还剩多少耐心。”

        “覃州的贡院确实是勘院改建,多少有点邪性是正常的,拿这个引你前去也很合情理。不过此刻我在这里,倘若你想去看看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也未尝不可。”惊蛰抬眼看他,怂恿道,“真不想去试一试吗?”

        “既然是引我前去,想必已经做了安排。此刻又不是什么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用那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钟筠看她,也笑,“更何况,你也早有打算吧?”

        惊蛰无声地轻笑,是默认的意思。

        那香囊的络子在她手中编得很快。要是不知道眼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还真要以为是哪家精于女红的闺阁贵女。

        钟筠拨弄着扳指看了一会儿点在她耳畔的血玉坠子,问她,“净业寺的幻境中,你曾说我灵脉未启,但能有所感应。你们都是怎么开灵脉的?”

        惊蛰笑道,“怎么开的都有。要是硬生生灌开的,那正经是挺痛苦。这样的事我劝你听听便罢,不要亲自去试。”

        “那你……”,钟筠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我不知道,可能天生的,反正没吃过苦。要不鬼主怎么觉得与我有缘呢。”惊蛰正在给那穗子收尾打结,她把那锦囊拿给钟筠看,“喜欢吗?”

        钟筠点头。素黑锦囊之上簇生着曼珠沙华,那穗子收得利落漂亮,丝线上隐隐有流光。

        惊蛰示意他起身,“我手上有样东西,叫作‘未已录’。”

        钟筠站起来,应道,“有所耳闻。”

        “司录所司之‘录’,正是此物。”惊蛰倾身,把那锦囊给他佩在腰间,“有不少人以为未已录是司录的权柄象征,实则不然。”

        她覆手一拂,翻手掌心便多了一卷巴掌大的竹简,“此物虽是死物,却有灵性。历任司录,都是未已录择主的结果。换言之,不是我从谁手中拿到了它,而是它选中了我。”

        钟筠打量着那巴掌大的物件,不知何故,神思竟空白了一瞬。

        “虽然我尚且不清楚千灯的最终目的,但是猜个五六分总归不难,”惊蛰把未已录收起来,道,“无论她谋算什么,她想活也好,求死也罢——未已录在我手上,由不得她不来。”

        钟筠顺从了刚刚那无端冒出的、汹涌的情绪与微妙的渴求,伸手把眼前的人揽进怀里,问她,“你觉得,引我来此的也是千灯?”

        “虽然没有证据,不过凭我对她的了解,大概是的。”

        “为何?”

        “因为这样最方便,”惊蛰顺着他的动作,十分坦然地靠上去,“钟晏宁,这是我的杀局,不是你的。倘若背后的人只想要你的命,不会把你引到覃州来——无妄间三司,听说过吗?”

        “略有耳闻,鬼主司莲,此外还有司典与司录。”钟筠垂眸看她,“怎么?”

        “你说得不错,但这三位主人,实际只分两系神通:用红莲业火的鬼主与司典、主未已录燃犀的司录。”惊蛰道,“我和千灯,同属燃犀一脉,只是她灵窍开得比我晚一些。如今生取犀角越发困难,千灯轻易不会燃犀——她即便想要换到另一系,照旧要过我这一关——我从前没想过我们两个人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你昨夜也看见了,无妄间的鬼吏若无媒引,与常人无异。你师出名门学艺多年,比我能打。因此即便对上千灯本人,未必就会落在下风。”

        “早就说了,不要妄自菲薄。”惊蛰仰头看他,像是怕隔墙有耳似的小声说,“只是人和剑风一样中正,要当心吃暗亏。”

        钟筠把她后腰扣住,低头问她,“吃什么暗亏?”

        有情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在锋刃下生出十丈软红,是一等一的意气,知与谁同。

        惊蛰略往后仰了仰,耳畔的坠子跟着晃荡,她伸手抵住他的前襟,轻声慢语道,“钟世子,不要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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