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密道
“伤着没有？”
惊蛰摇头。钟筠醒来握住她手腕把她带进怀里时，她只觉得那是因为他即便在梦中也有所戒备。但现在他没有松手，反而握住了她。指间被一种陌生的温度充斥，又渗进皮肤顺着血液游走全身。
“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钟筠打量她一番，见她确实没有大碍，这才问起正事。
惊蛰看向钟筠的眼睛，在这暧昧的夜色里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东西变了。那种微妙的变化在她心底酿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又暗含隐秘的期待。
她想立刻逃离这种奇怪的氛围。
“哟，担心我？”惊蛰抬出她惯有那种浑不在意的笑，但她垂眼时一霎那的表情没逃过钟筠的注视。
他看着她——她像是全然没觉察两人此刻的微妙氛围，垂眼组织起语言，“城外发生的事，想必不用我说，你已经知道了？”
钟筠“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的摩挲。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有动作，但他显然忘了此刻手里还握着另一个人，在这短暂的一蹭之后立即反应过来住了手。
惊蛰的话音也顿住，她笑着同钟筠对视，指尖像是在对方不经意地摩挲之后下意识地蜷起来，划过钟筠手心。
钟筠一滞。
“我要见沅芷。”惊蛰不着痕迹地抽出手，站起身来，退到一个安全距离，背着身开门见山道。
“这是自然。”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是钟筠掀了被子披衣起身，行至案前点了灯。
惊蛰道，“多谢你了。”
“不必言谢，”也不知道她谢什么，钟筠没有多问，执起烛台为她引路，“请吧。”
内室的书橱之后就是机括，这不稀奇，哪家显贵没几个密室？稀奇的是底下的密道，弯弯绕绕，很长。惊蛰跟在钟筠身侧四处打量，试图回想方位，发现已经不太记得了。
这密道老旧，惊蛰在璟都许多年，也未曾听说过，不由暗暗称奇。跟着走了一段才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首阳坊所在的位置，正是大魏前朝宫室的旧址。有这样的密道也不奇怪吧？”钟筠把烛台往惊蛰那侧斜了一点，伸手替她在头顶与门框之间虚虚一挡，“当心。”
“多谢。”惊蛰矮身进了门，问他，“那倒是不奇怪。我听闻那时局势错杂，皇帝时与外戚共商朝中大事，有这样四通八达的密道，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世子怎么这样有恃无恐？”
“自然。大魏开国至今已有百余年，”钟筠侧首看她，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答非所问道，“这密道要是真的百八十年没修葺过，我怎么敢这样带你穿行其中？”
惊蛰轻咳一声，“说得在理。”
钟筠低笑了一声。
密道中是绝对的、令人心惊的黑暗与安静，灯烛能照亮的不过方寸，两人并肩而行，影子被拉得很长。惊蛰不喜欢这样的环境，默然跟钟筠走了几步，又说，“世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彼时两人正下一段不算短的石阶，那阶沿并不平整，还生着苔藓，惊蛰提起裙摆，钟筠一手执灯，一手时时虚扶在侧，待走完石阶才道，“史书记载，太/祖皇帝当年率军策马从璟都正门长驱直入，大魏从此开国。但这其中有许多细节却鲜为人知。譬如，太/祖皇帝入都前夕局势凶险，钟氏的先辈曾为此做过一些准备，其中之一就是修葺清扫这密道，又埋伏了一批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这密道和那些死士当时没有派上用场，后来尘埃落定，局势安稳，就更加用不上了。此事是暗中做的安排，太/祖皇帝入城前并不知情。太/祖皇帝入主宫中之后就吩咐把所有机括暗门全都封死，又新修了禁苑。至于这密道，当年的知情者就没有几个，现在还知道、记得的人就更少了。”
话音方落，他在一扇暗门前启动机括，示意她进去，“沅芷就在里面。”
惊蛰扶住暗门看他，那眼神有点惊讶——钟筠看起来没打算跟着她一起进去。
钟筠对上她疑惑的眼神，道，“我在这里等你。”
烛火跳了一下，惊蛰站在原地没动。钟筠眸中映着昏光，凭空多出点多情与缱绻，同净业寺那夜他问她认不认得司录时几乎一模一样。
“去吧，”他垂着眼看她，一手拢在袖中拨着扳指，终究是温声道，“别让我等太久。”
机括的声音在身后沉闷响起，她想回头看他，但终究没敢。
入眼的暗室略有些破败，但尚算整洁。沅芷坐在原地放空，听见机括声也没回头看，只问，“世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惊蛰问，“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沅芷这才发现来人不是钟筠，有些诧异地问她，“你是谁？”
“看样子侯府没有苛待你，”惊蛰挑了眉走上前，颇有兴味地俯视她，“你问我是谁？难道你不知道？”
难道我该知道？沅芷动了动唇，却没出声。
眼前的人身上有种她熟悉也陌生的、想念过也恐惧过的气息。惊蛰从不温良，她像是生来就属于夜色的捕食者。
惊蛰居高临下地看她，几乎完全挡住了身后的烛火，连影子也带着压迫感，“你把司录供出来了，对吧？”
沅芷瞳孔狠狠一跳，“你怎么知道她？”
惊蛰弯下腰来倾身看她，此时这里只有两个人，她那句耳语却仿佛惊雷乍响，“因为——我才是司录啊。”
沅芷的不可置信和摇摇欲坠取悦了惊蛰，她直起身子退出两步，像是对眼前的猎物失去了兴趣，那种姿态和钟筠坦荡而冷淡的威压殊为不同。
“让你帮她办事的人不是司录，她让你帮了什么忙也不难判断。”惊蛰脸上还挂着笑，“你都告诉钟筠了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沅芷问她，“你怎么证明你是司录？”
惊蛰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意思，语气里甚至还有点纵容，“好吧。那我就不是。不过我倒挺好奇，找你帮忙那位司录大人又是怎么证明自己身份的呢？”
那点纵容似曾相识，听得沅芷一怔。
然后她听清了那个问题：那个人是如何自证的？她好像从没想过这个。
“她长什么样？”惊蛰从袖中抽了一卷画像，抛进沅芷手中，“是这个人吗？”
沅芷抿唇展开这画像，甚至不需要作答，她看到画中人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
“你可真好骗啊。”惊蛰“啧”了一声，又自嘲道，“不过我也没比你强多少，大家都让她耍得团团转呢。”
沅芷抬头看她，表情是种迟滞的平静。只消片刻独处，她就会开始反刍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然后陷入困顿与委屈……之类的情绪。
而惊蛰对那不感兴趣。
她起身道，“画像自个儿看着办吧，想烧了想留着都行。”
“等等。”沅芷下意识叫住她，“你不问我和世子的交易吗？”
“交易？”惊蛰从善如流地问她，“你告诉他司录是怎么做局杀他的，他许诺你什么？”
沅芷说不出口。这太蠢了，像个跳梁小丑。
惊蛰心里有数，也并不意外，她静了片刻，就在沅芷以为她要走了的时候，又忽然听见她开口说，“沅芷，有用的人无需自证，更不需要用自毁的方式。”
沅芷手执那画像，在机括启动的声响中再次沉默。
钟筠带她一路返回，从暗室出来这一路惊蛰没有说话，面色冷淡，看得出心情不大好。
他没有出言打断她的思绪，密道很长，但直到回到房中惊蛰也没主动开口。屋里亮堂许多，他垂眼看见她冻得轻微发紫的指尖，才想起底下阴冷，不由自觉疏忽。
惊蛰跟着钟筠走到案前，搓了搓手，撒娇似的道，“冻死我了。”
钟筠抬手示意，惊蛰便在对面落了座，忍不住问，“这个时候你煮茶？不睡了吗？”
“不妨事。”钟筠指尖拈着茶叶，闻言轻笑了一下，“昨夜不眠，太困了。”
惊蛰忍不住看他眼下。
钟筠没继续这个话题，又绕回了正事，“沅芷姑娘比我想象得愿意合作。”
他三言两语同她说了他与沅芷的谈话。
细碎的拼图挨个组合在一起，一次次证实他们的猜想。当几方把线索凑齐，这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此局高明在随势，在幽微之处。
惊蛰神思八分放在交谈里，两分拿来叹气：她并没想刻意隐瞒，然而千灯离开璟都之后行踪隐匿得高明，此刻依旧不是挑明雍都那个身份的好时候——司录要杀他，沅芷只是个棋子。她现在说出实情，钟筠会怎么想呢？他凭什么相信她？
还是找到了千灯再做打算。
“多谢。”惊蛰接过钟筠递来的热茶，捧在手里，“沅芷求你放过司录？还挺有情义？就没别的了吗？”
“没有了。”
“倒也真是可怜人。”惊蛰垂眼抿着手中的茶，像模像样地感叹了一声。
“昨夜后来呢？你久不现身，是折回了柳家？”钟筠转而问起前晚的事。
“正是。”
“太冒险了。”世子呼出一口气，面上露出几分不赞同，“那两家即便近年式微，在府中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总还是行的。”
惊蛰看着他煮茶的动作，没有否认这一点。她一手支颐，指尖来回摸索着桌案上的纹路，“一是原本抱着一点希望，想去探查沅芷的住处，看看有没有遗留的线索，二来也想再探韩柳二人的反应。”
“如何？”
惊蛰叹气，“这两个人动作太快了，沅芷的厢房已经烧没了。”
钟筠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不等他开口，惊蛰就补了一句，“我亲自看见的，不会有错。”她说完沉默了一下，又道，“他们为了做戏，倒还真舍得。好在沅芷在咱们手里。”
咱们。
两人在氤氲的茶香中一起沉默了片刻，钟筠把这个词在心里过了几遭，问她，“沅芷放在侯府，你可以放心。倒是明月楼的事不好处置吧？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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