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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暗室


惊蛰一觉睡醒已近戌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寺中三餐都是定时的,错过了只能等下一顿。她在榻上呆坐了片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这个罪。

        好赖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她开了门出去准备想办法觅点食。

        杜幼清在院门前和人说完话正要关门,大约是听见了她开门出来的声音,她探身出去又把人叫住了。

        谁在那里?

        惊蛰走到院门前一看,院外立了个沙弥,娃娃脸,说话先带三分笑,“这么巧施主醒了,请随我来。”话罢就伸手引路。

        她刚要回头,杜幼清已在她身后把门拍上了。她摸摸鼻子,只能跟着小沙弥走,边走边问,“小师傅带我去哪?”

        “用饭呐。”那小沙弥不怕生,笑盈盈的。但也不多话,说完这句就转头闷声带路。

        停下来时正在斋堂外头,隔着窗瞧得见里面亮着灯火,小沙弥就道,“师兄和另一位施主有言,怕饭菜冷了伤胃,等施主来了再开火。施主先请吧,我这就去小厨房知会一声。”

        不用问也知道另一位施主是哪个。

        真是可心人儿,惊蛰心道。

        她欠身同这小沙弥行礼,转头踏进斋堂,道,“我来迟了,二位久等。”

        斋堂里此刻已坐了两个人,原本正在低声说话,见她进来就起身。钟筠为两人互相引荐。另一位是惠常大师的大弟子,法号释照。三人行的是平辈礼。

        钟筠坐在三人正中,起了一个话头,“惠常大师如今时常闭关,山门内外许多事皆是释照兄在打理。阵法的事我上午知会过他,托他代为关照。”

        释照穿浅色僧袍,闻言拈着佛珠敛眉。这就是确有其事的意思了。

        小厨房动作很快,片刻就送了饭菜来。惊蛰边吃边打量桌上的光景,觉得有意思。钟筠用饭讲究食不言,瞧不出狼吞虎咽,但下饭很快,是个赏心悦目的吃相。释照显然是依照寺里的规矩用过晚饭,此时只在一旁作陪。他把一百零八颗檀木佛珠捻过去,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开了口。

        “晏宁兄托我照看林中的阵。今日晚膳后有人自正东入阵,随即困死阵中。我请人在浮屠塔的暗室中相候,二位用完就请随我来吧。”

        浮屠塔立在净业寺西北角上,不仅藏万千经卷,也供诸天神佛。只是离斋堂有些远。入夜时山中天色黑沉,释照不爱多话,打着风灯在前面带路。钟筠提着另一盏风灯走在惊蛰身侧,不紧不慢缀在释照身后。

        惊蛰祭了五脏庙精神头好多了,但今夜山风骤冷,就算可心人钟筠已经自觉挡在风口,还是吹得她不想说话。

        两人行了一段,钟筠问她,“晚饭用不惯吗?”

        惊蛰摇头,“没有。清粥小菜,哪里不好。说来还要多谢,要不是你,我怕就要饿死了。”

        后两句藏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钟筠失笑,“那怎么不说话?”

        惊蛰惜字如金,“冷。”

        “初春山中一入夜起风就凉,最是易感风寒。还是披了氅衣再出门的好。”钟筠扫过她的衣裙,收回目光宽慰道,“快到了。”

        荼白色把她衬得更像一块冷玉了,可她天生更合这样冷淡的颜色。廊上的风灯把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他看见她耳边依旧空着,没挂耳坠。

        惊蛰以前没来过浮屠塔,但她察觉到钟筠对此处颇熟悉。

        浮屠塔中诸天神佛垂眼注视着凡人,目光悲悯。莲火毕毕剥剥,总也不会熄灭。

        三个人依次取了香点燃,在蒲团上拜下去。拜完,释照抬手为他们开了暗室的门,示意他们自便。钟筠同他行礼,低声道谢。

        暗门合上时惊蛰回身望出去,她看见释照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低眉又捻起佛珠。

        钟筠没看屋里角落缩着的人。

        他不急不缓地落了座,掏出火折子把红泥小火炉点燃。

        炉上坐着一壶山泉水,他撑着头不说话。

        待到第一丝水雾从边沿逸出来时,提壶次第温过茶壶和茶杯。水流浇在陶瓷壁,这暗室里才算有了点动静。

        角落里的人忽然出了声,声音是劈的,“你是谁?”

        钟筠恍若未闻,提壶温杯的手很稳,仿佛此刻最要紧的就是等水烧开沏一壶热茶。

        惊蛰让这一嗓子叫回了神,她有点儿无聊地在钟筠身侧落了座。这是他钟晏宁的场子,用不着她多废话。她乐得看戏。

        衣裙在地上悉悉索索逶迤而过,角落的人再次出声,“你们你们是谁?”

        炉上的水翻滚起来,雾气弥漫开。

        钟筠慢条斯理地洗茶又泡茶,眉目专注,隔着水雾瞧不清楚,但下颌锋利,鼻梁挺直,是个赏心悦目的侧面。

        惊蛰看得肆无忌惮。

        直到分了茶汤在杯中又拿手背贴着杯壁试了温度递给她,钟筠才撩起眼皮含笑看了她一眼。

        惊蛰接了杯子抿了一口就握在指间,坐没坐相地歪在椅子里打量角落缩着的人。

        到底是佛寺,拿人也拿得客客气气。没上镣铐,连绳子也不用,暗室里一扔算完。

        这人,啧,蓬头垢面,双目无神。连阵中带暗室,才几个时辰就成了这样,真是十分没出息。

        这样的人也敢对钟氏下手?

        惊蛰目光一转,又转回钟筠身上。他靠在椅中,垂目撇着茶末,从进入暗室之后没有说过一句话,面上也没什么严厉神色。但她心里明白……这一刻的钟筠才更真实。他仅仅是敛起笑坐在那里,就压得整个暗室气氛凝重。

        茶盏一声轻响,落回桌面上。他掀了眼皮看过去,沉声复述对方的问题,“我是谁?”

        那人原本蜷坐在角落,闻言倏地跪下了。“大人饶命。”

        “我如今无官无职,一介白衣,与兄台是一样的。兄台不必一直跪着,起来说话。”钟筠语气仿佛只是闲聊,他堪称友好地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跪着的人听他讲话温和,壮着胆子抬头看他,观他面色和缓,这才小心站起身,回话道,“小人张锐。”

        钟氏父子二月初八午后乘船过河,次日一早洒扫弟子就发现了有人溺死,又过了一日的晚膳时分就有人按捺不住去了林中察看。

        需要布阵动手,说明日常很难接近他们。天黑之后才布阵是因为不能暴露行迹。那个阵不甚高明,甚至可以说有些仓促。选在林中,是由于知道父子二人会在天气好的日子里在山中闲走,甚至连他们常去的区域也知道。这说明想要对他们下手的人对他们有点熟悉——但又不够熟悉。

        钟筠颔首,“张兄是什么地方人?来寺中进香吗?”

        张锐低着头,答话答得小心翼翼,“小人是邺城人。此番正是来寺中进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中兄长春闱高中。”

        “这就有趣了,求科举及第不去拜文曲星吗?”钟筠不轻不重地道,“张兄编瞎话也要有点诚意不是?”

        秦将军未必会和世子事无巨细地聊案情,但惊蛰目光一凝,想起东市那桩案子,张敦、邺城、春闱贡生。

        可别是巧合吧?

        张锐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连声喊,“世子饶命。”

        太吵了。惊蛰把喝空的杯子放回桌上。

        “都说了我无官无职,当不起一句‘大人’。”钟筠提壶将空杯续满,又推回惊蛰眼前,“这倒有点意思了,你布阵要我的命,却不知道我是谁?”

        他说起别人要他这条命跟说别人要他这杯茶的语气也别无二致。

        “我给你机会,你遮遮掩掩不说实话。那就只好我来问你来答了。”钟筠颇遗憾地道,“想清楚再说,不要着急。说错了就不太好了。”

        “你何时在林中布下阵法?”

        “回公子小人是趁着二月初八那日晚膳时布的阵。”

        “为何此时布阵?”

        “晚膳之后是晚课,山上山下几乎无人,此时最方便。”

        钟筠闻言,却没有继续问。张锐跪了片刻没听见下一个问题,试探着抬头去看他的神色。冷不防看见钟筠正握着茶盏盯住他,眸色深沉。

        他心下陡然一凉,埋头就磕了几下。

        “张兄不要磕了,寺里不宜见血。”钟筠淡淡地开口,“也不要回避问题——你解释了晚膳,但没有解释二月初八——谁告诉你我们二月初八一定来?”

        “是是柳爷。”张锐说完,又飞速接上,“就是右金吾卫中的录事参军事柳大人。”

        柳喆任。这人钟筠有印象,就是腊月酒席上谈起南胡风情言辞粗俗的那一个。当时在席上没注意,后来还是秦度和他闲聊感慨,近些年“十八学士”日渐凋零,柳家式微,后人已经不成器到这个境地了。

        “我刚刚已经提醒过兄台,最好不要说错话。”钟筠神色一沉,“柳大人在朝为官,害我对他有什么好处。无凭无据构陷朝廷命官,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公子明鉴!小人没有说谎,小人都是逼不得已啊!”张锐想起他说不要磕头,将将触到地面时顿住了,“小人在璟都做生意,去年秋天与柳大人吃花酒认识的,酒后高兴,一时多话把兄长要来京赶考的事透了出去。哪知道今年二月初,柳大人同我吃酒,说叫小人替他做这件事。”

        柳喆任穿着便服,带刀立在他那间小店里,客人见他神色不善,纷纷低头鱼贯而出。堂中一时只剩下他两个。柳喆任这才满意,大爷似的翘着腿,坐下了。

        刀往桌上“哐当”一横。

        张锐吓得一哆嗦,但仍旧好声好气地抬出一个笑脸,道,“军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这是干什么呢?”

        柳喆任打量着他的店面,痞里痞气道,“这店不错,地段也好,盘下来废了不少银子吧?”

        张锐摸不准他的脾气,只能顺着说,“是啊是啊。”

        柳喆任就哼笑一声,“你替我做件事。做成了,你这生意就还能做下去;做不成了,你便也不成了。”

        张锐吓一跳,“军爷您这是什么话?小人听不明白”

        那大爷就说,“我要你二月初七上净业寺里候着,二月初八替我做个人。”

        叫他揭穿自己的营生,张锐也不抖了,坐到他对面去,抬手给自己斟茶。“柳爷叫我做这样的事,想必是有打算了。请讲吧。”

        “不装了?”

        张锐迎着他的眼神,“你已经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也知道我兄长是今年的贡生,我一家老小连同我自己都拿在你手里。也没有别的选择。”

        柳喆任颇赞许他的识相,点头,“钟氏父子年年要去净业寺进香小住,想必今年也无例外。你二月初八前上山等在那里。今年春季多雨,你找机会把钟筠做掉。”

        张锐闻言顿住,“左相的公子学成文武艺,我怕连身都近不了。柳爷另请高明吧。”

        柳喆任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怕什么。我有办法。”

        他抬手扔出一个锦囊。张锐打开那锦囊一看,正是个阵法。柳喆任等着他记下那阵法,道,“此事你留心一些,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旁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事成之后我就给你换个身份,你也不必缩在此处卖这些小玩意儿了。你兄长……你的一家老小我都帮你打点。”

        “小人不肯,他拿了小人的铺子和兄长威胁。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张锐思及此处,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那阵图也是柳大人给的。”

        钟筠依旧是那个波澜不惊的神色,问,“那个阵图,柳大人没说是从何处得来的?”

        张锐还真想了想,“说是无妄间的司录大人给的。”

        惊蛰原本兴致缺缺地转着杯子玩儿,闻言指尖一顿,挑起眉梢看了这张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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