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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证言


惠常大师偕同座下弟子立在寺院门口相迎,金吾卫的秦度同大师见礼,“今早净业寺的弟子来报,山下洒扫时发现了一具男尸,我们此番前来,一为探查一番,二为逐一询问山上香客,看有无线索,此番叨扰,还请大师原宥。”

        “阿弥陀佛,”大师合掌低眉,将人请了进去。

        片刻之后,杜幼清立在院中,颇有点头疼。莫问津走之前嘱咐她“要是有人来问帮她挡一挡”的时候,肯定没想到来人是金吾卫。

        她只能实话实说,“我略有些晕船,用过晚膳之后实在困乏便早早歇下了。与我同行的莫姑娘今日不在寺中。”

        金吾卫先前已经验了她的身份文牒,很是客气,问道,“那位莫姑娘没说前往何处,所为何事,何时返还?”

        “不知。我们二人之间不常如此事无巨细地交代行踪。但她说是小事……想必不会离开太久。啊对了,她的身份文牒尚在寺中。军爷稍候,我这就取来。”

        金吾卫客客气气立在门外,不消片刻,杜幼清果真将东西取来递给他。趁着这金吾卫翻看查验时,杜幼清想了想,试着和他打商量,“军爷看这样行不行?先记着她,待她返还寺中,我叫她去办差大院找军爷。”

        “那便有劳杜姑娘了。”这金吾卫沉吟片刻,又问,“或者倘若有人能证明莫姑娘前晚的行踪,也是行的。”

        杜幼清想了想,道,“她说昨晚在回廊遇见了左相的公子。”

        事关左相,金吾卫不敢大意,报了秦度。

        彼时秦度就坐在钟遂屋里叙话。

        钟遂披着氅衣坐在案前,见到秦度时很高兴,眼见着秦度要结结实实行个晚辈礼,上前把他拦住,“叔靖来了就坐,自家孩子,不必拘那些个虚礼。”

        “那怎么行?“秦度不肯,就着钟遂的手行了个半礼,这才又扶着他坐下。

        “你这孩子,”钟遂颇有点无奈地笑道,“你钟叔不过是小毛小病修养一下罢了,怎么你这一扶,倒像是我路都走不利索了?”

        秦度细细打量一番,钟遂虽然病容难掩,但精神头瞧着很不错。他这才有点放心地落了座,笑道,“那没有的事!我这不是借机探探脉吗,钟叔一向体格强健,微感风寒这样的小毛小病都不必放在心上。等您好了,我还想着请您听戏呢。“

        桌上有橙子,钟筠随手拿了一个丢他,“探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懂这个?“

        秦度抬手在离脑门将将一寸的距离扣住了这橙子,气鼓鼓道,“你拿橙子砸我。“

        钟筠慢条斯理把橙子剥了递给钟遂,道,“我没有。“

        “好啊钟晏宁,外头把你传得不识人间烟火似的,他们真该来看看你这个德行,”秦度看钟遂,“钟叔,你管管他吧。“

        他今日有心哄长辈高兴,钟遂被他逗得直发笑,把钟筠剥好的橙子分了秦度一半。

        大魏朝的几代皇帝励精图治,招贤纳士,其中“十八学士”素有贤名,钟、秦两家位列其中,世代交好。

        秦度长了一张笑脸,音色也天然带着三分笑。不喜欢这一款的长辈难免觉得他滑头不正经,比如他自家那个老爹。他在家常被长辈箍在跟前陪坐,也没别的事,就是听他们讲话,唠唠叨叨就是一下午,没他事也不让走,他因此只好闭嘴当个雕像,但时常还被殃及池鱼。秦度觉得他爹大道理不少,自己却不见得混出了什么名堂,可见是个嘴炮大王,因此和他爹两看两相厌,却很崇拜下马能治国、上马能平天下、为人又斯文随和的侯爷。钟遂也一向觉得秦度这个性子譬如一块璞玉,纯良直率,很喜欢这个晚辈。秦度自小没少在钟府撒欢,大了依然在钟氏父子二人跟前就觉得自在。

        钟筠觉得,侯爷可能是喜欢秦三话多。

        金吾卫带着杜幼清立在屋外一番通报,秦度敛了神色将杜幼清请进屋。那金吾卫便心知后面的事不是他能听得的,一言不发扶着刀立在屋外。

        他通报那番话屋里的人全都听见了,不需要秦度再复述一次。

        侯爷客客气气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拘礼,坐吧。”

        杜幼清依言坐了下首,心中略有些忐忑。

        世子分了茶递给她,笑道,“杜姑娘所言非虚,不必忧心。”

        世子这样开门见山,杜幼清不由一怔,还未来得及细想他说的话,神思却不受控制地飘得有些远。大魏朝贵族出行十分讲究排场,在璟都中时常听闻世家公子们为了比阔做出的荒唐事。然而平南侯府这样高门中的高门,出门在外竟没有一个下人随行,端茶倒水这样的小事都要世子亲力亲为。

        这样的人……举手之劳,应当不会袖手旁观吧?

        钟筠见她一瞬迟滞,温声接下后半句,“我昨日确实在回廊上偶遇了莫姑娘”。

        杜幼清回过神,接过茶道了谢,才略略定下心来。

        秦度端起茶碗,随口道,“据仵作判断,昨夜的案发时间可能在戌时三刻至亥时两刻,你在回廊上偶遇莫姑娘,偶遇了这么久?”

        钟筠一时没说话。

        又是夜雨,又是溺亡。

        秦度原本只是随口乱说,半晌没等到钟筠答话,立时好奇起来。他正要说话时瞥见侯爷和杜姑娘全在看他俩。于是清清嗓子正色道,“晏宁,你可要想好再说啊。”

        钟筠斟酌道,“晚膳之后左右无事,我在寺中闲走,在回廊上偶遇莫姑娘坐着吹风,于是多聊了几句,觉得投缘,分别时约摸也有亥时两刻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秦度不死心,追问道,“如何证明确有其事?”

        这个正经的神色,就好像他真的满心满眼只有案情。

        钟筠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回答。杜幼清想到早上莫问津提过的锦囊,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提醒钟筠。她正天人交战着,钟筠已经开了口,“我近日多梦浅眠,言谈中无意提及,莫姑娘便以锦囊相赠,说其中药物香料多有凝神定心之效。”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锦囊递给秦度。那锦囊素黑,其上有花枝暗纹,绣线精细,杜幼清一就眼认得出是谁的物件,“啊,正是了。”

        秦度接东西时正与钟筠视线相对,这个表情翻译一下就是,“收敛点。”

        她有点惊讶世子这样坦率。

        大魏民风开化,莫说私相授受,便是自荐枕席也是常有的事。况且莫问津行走江湖,不拘小节惯了,也不大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侯府不同。即便莫问津原本未必有那个意思,男女之间以香囊相赠到底事关清誉,听闻钟氏家风清正,家教甚严,钟筠不好开口,那也是正常的。

        这番话落地,杜幼清偷偷打量,面前三人的态度倒都十分温和坦然。

        秦度将锦囊交还给世子,面上带着点笑,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杜幼清看侯爷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世子没多解释,照旧将锦囊收回袖中。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怒不形于色啊!

        秦度起身行礼,“侯爷,我还有公务在身。既然事情问明白了,我也不便多留,待侯爷和世子回到璟都,我再登门拜访。”

        他又语气温和、略带安抚地对杜幼清道,“莫姑娘的身份文牒不必留给金吾卫,杜姑娘收好,也不必再麻烦她来金吾卫一趟。此事有世子作保,姑娘不必忧心。”

        杜幼清把心放回肚子里,也起身行礼,“多谢秦将军了。”

        钟遂微笑颔首,“晏宁,替我送一送。”

        钟筠就颔首起身,将秦度和杜幼清送到院门口。

        有下属相随,秦度依旧端着那个正经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回璟都一道吃酒啊。”

        “好说,”钟筠颔首应下,同秦度行礼拜别,这才对杜幼清道,“杜姑娘请留步。”

        杜幼清依言止步,看金吾卫走远了才对钟筠道,“谢谢你愿意替她说话。”

        “不必言谢,”钟筠顿了片刻,道,“这是我该做的。”

        “莫姑娘所赠香囊确有效用,昨夜果真安眠。”他又问,“是杜姑娘配的吗?”

        “不是。”杜幼清摇头,不打算对香囊中的药物和香料多做解释,开门见山地说,“幼清冒昧,不知可否为左相略尽绵薄之力?”

        钟筠犹疑道,“不瞒杜姑娘,家父病情反复,我着实心焦。倘若姑娘愿意诊看,那是再好不过。只怕为着此事扰了姑娘的清静。”

        “医者仁心罢了”,杜幼清道,“问津临走前已同我说过此事,此番结识也算一种机缘,何来劳烦?”

        钟筠伸手将人引进屋里,“姑娘快请。”

        杜幼清为钟遂诊了脉,又细细询问了病情用药、饮食起居。钟遂见她沉吟便明白大概,宽慰道,“杜姑娘不必顾虑,但说无妨,我这一把年纪,没什么听不得的。”

        “侯爷内有虚损,但经太医院圣手一番调理,不必太过忧心。只是此病宜静心修养,不宜劳神忧患。”

        这话说得避重就轻,钟筠问道,“那是……不能治愈的意思吗?”

        “惭愧”,杜幼清见他追问,也不隐瞒,直言相告,“南线多生瘴气,侯爷恐怕是去年在南胡……此病是无法可解,但好在侯爷自己晓得轻重,世子和太医院都上心,眼下不算糟。”

        杜幼清的话听来委婉,但和“要是不注意调理休养,劳心劳力迟早油尽灯枯”分明是一个意思。

        钟筠闻言,面色有些黯然。

        这是太医院不肯明说的话,钟遂听完朗笑道,“老夫的身子骨自己心里明白,得了准话反倒觉得心落回肚子里了。杜姑娘至善至纯,直言不讳,此番多谢姑娘。”

        杜幼清看向钟遂。侯爷眉心有皱纹,那是日日操劳国事留下的,因此不笑的时候太端方肃穆,眼神沉沉地砸在人身上,是天生的上位者;朗笑时眼尾的弧度和皱纹连在一起,就把那种肃然压下去,譬如冬日夏云一般的可亲。

        据说侯爷此次卧病之前,数十年甚少休沐,也就是近年春日会在寺中盘桓几日。他几番沉浮起落、出将入相,肩上担着大魏,却没有一点苦大仇深的意思。

        杜幼清追求至纯的医道,不喜欢和达官贵人们打交道,也不喜欢太医院——置身那样的环境中,医道就不再仅仅是行医济世本身,仿佛谁的命天生比谁金贵,谁站得高就合该活得久。

        但此时却多少有些动摇——我是不是狭隘了?

        她一垂眼,正色道,“侯爷心境开阔,晚辈十分感佩。日后如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晚辈自当全力以赴。”

        钟遂神情舒展,“那老夫就先谢过了。”

        杜幼清犹豫片刻还是行礼道,“今日金吾卫询问时,世子愿意为问津作证,我代她先在此谢过。”

        钟筠心里便明白这是怕父亲责罚他特意说的,“姑娘方才已经谢过一次,举手之劳,何必挂怀。是我们该多谢姑娘医者仁心。”

        “劳烦杜姑娘替我看诊,”钟遂明白她的顾虑,主动宽慰道,“金吾卫的秦将军同晏宁打小就相熟,是信得过的人。有晏宁作保,不必替莫姑娘忧心。”

        杜幼清便欠身同这父子二人道了别。

        今日好一通折腾,晚膳后钟遂立在回廊中问钟筠,“昨晚就是在这里偶遇的莫姑娘?”

        钟筠低声回答,“正是。”

        钟遂看了儿子片刻,笑道,“你紧张什么?我问问便罢。”他果然又问,“真是你主动跟人提的梦魇缠身?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示弱?”

        钟筠:“”

        钟遂还没问够,“是那个疯老道指着叫‘七杀’的姑娘?”

        “正是。”钟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一句答一句,并且希望亲爹别再追问了。

        所幸钟遂点了点头,不言语了。钟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立在旁边等。

        良久,听着父亲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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