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平衡
雪是在后半夜下起来的。
雪粒扑在窗户上，发出细碎的窸窣声。
苏叶觉浅，这会儿已经醒了，翻了个身背对窗户。
寂静的夜里，除去雪声，只有心跳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抬手覆在心口处，试图缓解过快的心跳。
如此捱过一夜，天微微亮时，苏叶才勉强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早上八点，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大雪还在下，花园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雪。
苏叶洗漱过下楼，正好赶上和周琴一起吃早餐。
一年到头难得休假的孟西关尚还睡得天昏地暗，势必是要睡到自然醒的。
看着飘落的大雪，周琴感慨道：“平城多少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哦？”
苏叶这会儿太阳穴突突地发痛，只能勉力笑说：“瑞雪兆丰年嘛。”
闲聊了几句，她只觉头痛更甚，搅得胃里也翻涌起来，拿着勺子的手微微发颤。
周琴注意到她的异状，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的周姨，我只是有点头痛。”苏叶抬手按了下太阳穴，“可能是昨天没睡好，我一直都这样，待会儿去补个觉就行。”
“要是实在难受就喊我送你去医院，啊？”周琴说着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苏叶。
小口喝完温热的水，苏叶觉得稍好了一些，但此时已经没了胃口，只得说：“对不起周姨，您专门做的早饭，我现在有点吃不下……”
周琴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苏叶的病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片刻后，周琴低声说：“没事啊，你上楼再睡会儿。”
苏叶点点头，她注意到周琴的目光中包含担忧、心疼，还有同情。
这个认知使她十分紧张不安，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内，苏叶靠着床缓缓坐在地上，极力平复着身体的不适。
不禁想，不应该来平城叨扰孟西关一家，还是一个人待着比较好。
房间里十分暖和，她却一阵阵发冷。
……
苏叶强迫自己睡了一小会儿，醒来时身体疲惫不堪，思维却依旧清晰。
正犹豫着要不要起床找点事做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间门。
敲过门孟西关便推开门进来，拿着手机钻进了苏叶的被窝，给她看微博。
微博上两个有关苏叶的热搜高高挂在榜首，紧挨着的第三个也和前两个联系紧密。
苏叶到底怎么了
苏叶一叶影视
一叶影视声明
“你和一叶那边已经签合同了吗？”孟西关问。
苏叶摇头，不解，“怎么了？”
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一叶影视声明这个词条已经登上热搜第一，孟西关点进去，里头是一叶影视的官方声明。
【一叶影视v：对近日针对我司ceo边晔然先生的不实言论，我方已委托律师对相关用户进行诉讼程序，追究其侵权行为。并在此声明，苏叶女士苏叶v与我司ceo边晔然先生是正常合作社交，无内情、无炒作。网络并非法外之地，望谨言慎行，共同维护、营造一个良好的网络环境。】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大多是说一叶和苏叶一起自导自演炒作的，有怀疑苏叶走“潜规则”抱大腿的……但后者马上就被苏叶的粉丝喷了数千条，灰溜溜不再说话了。
“我们那天去吃饭被拍了，营销号说——”孟西关及时刹住，关掉了手机，“一叶那边怎么能擅作主张炒作暗示你已经被一叶签下了？”
苏叶沉默片刻，认真地说：“这件事好像是我占好处，还要感谢他们的澄清。”
被拍到虽是偶然，一叶那边的反应却很快，将计就计炒作影后苏叶将会签入一叶，为公司造势，又大方地帮苏叶澄清了有关“潜规则”的谣言。
的确是她该道谢。
孟西关仍是气鼓鼓的，“肯定是边晔然干的，他大学的时候在学生会新闻部就擅长炒作爆料……”
苏叶觉得孟西关对边晔然好像有什么偏见，但也不知道怎么从中转圜，只是笑了笑说：“好啦。”
热搜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苏叶心里却依旧不上不下，起了几分心悸感。
她这会儿头痛得厉害，下楼吃了药再回到房间，没多会儿却全身都开始发麻，从脚到头渐渐失去控制。
身体剥夺了她的掌控权。
苏叶只觉得很冷，冷汗却一层层地从脊背漫开，甚至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意识到这点，她愈加恐惧，控制不住地想着：我快要死了！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要死了。
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苏叶的喉咙，她张口试图汲取氧气，却始终无法呼吸。
从脑海中抓住了一丝回忆，下意识地，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苏叶深呼吸了一下，整个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几个深呼吸后，她才感觉到有氧气入肺，重获新生。
就在这时，孟西关再度敲响了房间门，推门进来。
“我妈说喝点热牛奶你会不会好一点……”她端着杯牛奶，看到跌坐在地的苏叶霎时慌了，马上上前，“怎么了，没事吧？”
苏叶眼底充血，面色苍白，面对孟西关的关切第一次起了抗拒之心。
“我没事。”她说，“你不用管我。”
孟西关愣愣地看着苏叶，放下了将要扶住她的双手。
苏叶无力地闭上眼：“抱歉……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犹豫了一下，孟西关还是起身离开了客房，关上门之前担忧地看了一眼苏叶，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苏叶独自一人抱膝蜷缩在床边，房间里只剩下她尚未平复的喘息。
……
终于平息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苏叶拉开房间门准备下楼，却看见孟西关正坐在楼梯口发呆。
她走过去和孟西关并肩坐在一起，整理了思绪，几番欲言又止后，便听孟西关开口说：“对不起。”
苏叶愣了一下。
孟西关转过头抱住了苏叶，“对不起。”
她哽咽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帮助你，是我做得不够好。”
苏叶抬手回抱，“……是我应该说对不起。”
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小心翼翼。苏叶都知道。
这一年来，无论是她还是孟西关，都是若履薄冰。而慎重维系的平衡，终于在今天支离破碎。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明亮的雪色漫射进屋内，有些刺眼。
苏叶垂下眼睫，轻声说：“我想回琴川去。”
她现在心绪很乱，无法整理心情与孟西关一家过年。或许回到乡下会更好一些。
沉默许久，孟西关点了点头，说好。
－
好在高铁没有因大雪停运，苏叶买了当天的票返回青禾。
去往高铁站的路上，一叶影视那边来了联络。
对方是一叶艺人资源部的负责人，谦逊地主动为暗示苏叶被一叶签下这事道歉，并适时抛出橄榄枝：
“我们这边有一位专业能力优秀的私人心理医生，如果您没有异议，他会联系您确定上门时间为您进行心理疏导。期待您能早日康复，也期望您早日到一叶影视正式谈合作。”
这等态度，苏叶还能说什么呢？
苏叶诚恳地说，“谢谢，真的感激不尽。”
对方也没料到苏叶这么客气，愈发温和地笑说：“不用谢，期待您的到来。”
留下地址后，电话挂断。
苏叶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
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然夜深，苏叶给孟西关报了平安，互道了晚安后便睡下。
她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
翌日清晨，苏叶无精打采地起床，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看了一眼墙根下的三只花盆。
她离开短短几天，花盆里的土已经有些发干，想必江栩然还没有过来浇水，也或许他已经把这事忘了。
正准备去杂物间拿浇壶的时候，院门外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动响。
不多会儿，江栩然推开了门。
两相对目。
江栩然拿着钥匙站在门外，“你不是走了吗？”
“走了，”苏叶说，“然后又回来了。”
江栩然顿时无言，哦了声，扬手将银色的备用钥匙抛了过来，“还你。”
钥匙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落在苏叶手心。
他这不想牵扯的态度摆出来，苏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他关上门之前送上一句：“谢谢你！”
当然，没有收到反馈。
苏叶渐渐习惯了他这副疏离的样子，并开始觉得，这样的态度才是自己需要的平衡。
没有关心、没有担忧，更没有同情，也不会小心翼翼。
把她当作正常人看待。
给三盆花苗都浇了水，朝阳才缓缓爬上半空。
今夜便是除夕，琴川却仍是十分暖和。是个无风的大晴天。
苏叶什么事也不去想，只坐在门廊下沐浴着早晨的阳光，看着云层变幻形状。
桂花树上栖息的鸟雀早早便已飞走觅食，小院外却仍有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
苏叶双手后撑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将双腿从廊前垂下，晃了晃。
阳光似乎拥有治愈一切的能力，毫不吝啬地给予她融融暖意，将她从内到外都晒得暖烘烘、热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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