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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灭口


殷梳面如银霜,不言不语。

        山风从围簇她的层层人海缝隙间钻了过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顺着她的脊背细密地爬了上去,带起一阵刺麻而透心的寒意。

        辩驳了这么久,殷梳再不能理解接受也只能认清,这些门派中人对她仅有刻入骨髓的鄙夷和自擅自利的觊觎,无论她说什么都只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他们图谋的东西。

        但万钰彤现身并又拱起一团火之后,殷梳又可以肯定地感受到这些门派中人是真的对她心生杀意了。

        她捏了捏袖口的软剑,依循多年对战的敏锐本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想在那些粘稠而迫人的杀意困住她之前寻到最佳可进亦可退的位置。

        但纵使她反应再快也避不开无数双胶着在她身上的眼睛,她刚动了动脚尖便已然有不少人欺了上来巧妙地堵住了她身后的退路。

        “大小姐说得不错,还不快交出来!”无数粗暴的声音顺着嘈杂的风灌入她耳中。

        殷梳睇了说话的人一眼,仍未言语。她略一侧身,而这一回是嗖地一声一把利剑出鞘,一把剑明晃晃地径直横在她面前挡着她的去路。

        殷梳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持剑人,那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平的年轻弟子。她舔着上颚玩味地笑着问他:“就算我把残卷给你,你敢拿吗?”

        一边说她一边状似随意地伸出两指在面前这柄剑剑身上弹了一下,那弟子霎时麻了半边身子,竟差点拿不住剑,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身后几个门派长老模样的人接住那弟子颤颤巍巍的身子,一齐怒目瞪着她。

        殷梳索性就站在原定不动,讥讽地开口:“知道残卷不在殷大哥那里而是在我身上之后,现在是样子都不装一下了,要明抢了吗?”

        万钰彤合眸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似不赞同她这般说,开口温声循循劝说她道:“小梳,伽华圣典干系重大,诸位前辈也只是心急则乱。你相信我,将残卷交给前辈们处置保管可保无虞。”

        “信你?无虞?”殷梳将疑惑的语调咬得很长,但周遭充斥着附和、催促及斥责她的声音,目光所及之处也只有她自己对眼下的一切感到彻头彻尾的荒诞。

        须臾后她索性直接伸手探入怀中,不欲再和他们无谓纠缠。

        门派众人逐渐耐不住性子逼上前来,他们眼神有意无意跟随者殷梳的动作,想继续攻讦她的话骤然断在口边。

        他们狂热的目光在殷梳手上汇聚成一点,随着她手中的卷轴一点一点朝他们展开而愈发炽烈。

        她手上拿着的……是伽华圣典!

        殷梳眸光闪烁沉浮,她环视众人半晌才泠然开口:“我手里这本残卷是当年殷氏的前辈历经辛苦才留存下来,让它不至于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如今殷大哥将它托给了我,我绝无可能将它交给任何人!绝——无——可——能——”

        这一番话她蕴起了三分气力,绝无可能四字更是响彻山林。

        山门下登时鸦雀无声,众门派长者交换了几个眼神,他们脸上恼怨与愤怒交织,神色间隐隐可见还有几分尴尬。

        殷梳将他们各异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忽然从心底里感到一股无处使力的疲惫。

        纵使知道不会有用,但她仍还是开口说了,她说:“残卷在我手中,我能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夺走。直到殷大哥归来,我自会将残卷交还给他。”

        也正如她所料,她话音刚落,万钧的声音就幽幽响起:“如今殷莫辞涉嫌清玉宫灭门之案和郸江峡谷血案,而你也是魔教中人,且和这桩桩件件难脱干系!残卷在你身上难以服众,你还是自己交出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紧紧锁着她,令她心神激荡再难按捺而逐渐阴郁躁动。

        她不想再分辨他们究竟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都没有意义。

        她只是歪过头,眨了眨眼探究地看着他们问:“你们服不服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迎着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面色不改,径直开口说道:“该说的该解释的我都已经和你们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不愿意相信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宁愿在这里没完没了的揣测猜忌,行为有异的人你们深信不疑,真正无辜的人却被你们来回泼上污水。我也不想再和你们浪费口舌,这平陵山你们磨磨蹭蹭半天都不去,那我去好了!”

        万钧挡在她面前,这魔教女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一点,不过大概也只能到这里了。他气势慷慨,言辞正色:“由不得你了,我们不能坐视魔教邪典在你手中,任由你祸害武林!”

        “到底是谁在祸害武林?”殷梳目带轻慢环视一圈,又俏皮地朝他们笑了笑,“想从我手里抢东西,你们谁有这个本事呢?”

        “真是好狂妄的口气!”万钧被她气得发笑。

        殷梳将残卷收回袖中,她一手扣着剑柄,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圈全场。在场除了万钧和胡帮主几个老前辈外,都是些像是临时凑来的武艺平平的普通弟子,她若只是想脱身离开,虽然也要费点功夫但是一定可以办到。

        她只是有些顾忌,她若是在此时一走了之,那这些门派会不会变本加厉更加把矛头直接对准常乐宗?

        一片混乱中,她瞥到了人群中的万钰彤。万钰彤于刀兵间恬淡地注视着着她,仿佛洞察到了她难以决断的内心。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万钰彤在,祁宥应当早就知道自己背叛了他,可是他为何一直没有动作?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迟疑间,另一柄锐不可当的宝剑犹豫再三但最终还是递到了她面前。

        纵使不合时宜,殷梳也忍不住赞叹:“果真是一把好剑。”

        此剑在江湖神兵榜上赫赫有名,名曰存正,专斩不忠不义不信之人。此剑更奇特之处在于传闻中它难斩至亲,若是持剑时沾上了血脉相连之人的血液,宝剑便会瞬时锋芒黯淡。

        她抬头望着持剑的胡帮主,轻声开口:“我记得我师父阳波曾经说过,在当今武林中除了三大世家中的前辈们,他最敬佩的便是前辈你。”

        “阳波他……”胡帮主一怔,面色波动似有动容,但片刻后又归于冷凝,“魔教中人终究是魔教中人,难以为伍。”

        他这般说已经不会令殷梳感到意外,她眼睫覆下的阴影将她眸中的微芒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嘴角噙着某种笑意,问:“所以前辈你也是真心地觉得,我错了吗?”

        胡帮主不答,但其他门派的人争前恐后地叫嚷着:“用此剑斩你,甚是相配!”

        殷梳双袖已被涌动不平的真气灌满,她发出最后一问:“我错在何处?”

        眼神时刻锁着她的万钧振袖大笑,时机已到,而他的忍耐也终于到了尽头。

        无论万钟是什么样的人,这个杀死了他亲弟弟的凶手,他要手刃了她!

        殷梳轻灵地一跃而起,避开了万钧这一击肃杀之招。

        万钧率先出手后,众门派的数百把刀兵剑刃也都蜂拥而至。

        殷梳边战边退全力防守,心中还在不断纠结要不要此时就撤走,还是再等等看看八成此刻隐在暗处的祁宥会不会现身做些什么。

        山门下第一道剑光闪过时,须纵酒便已心焦如焚难以再站住。

        他身边的师弟看出他欲行动,犹豫片刻还是提醒他道:“师兄,她可是魔教的人……”

        须纵酒刚迈出去的脚凝滞了一瞬,他面色如墨,最终交代道:“你们留在此处不要动,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殷梳在人群中身形鬼魅,尚游刃有余之际,听见万钰彤终于又开口了。

        她声音既关切又焦急,在朝她遥遥喊道:“你们不要再打了!小梳,你难道想要清玉宫的悲剧再发生一遍吗?”

        这话十分刺耳,殷梳蹙着眉觉得她此刻这话定还有其他用意,也就在此时她看到须纵酒的身影落入战局之中。

        她还来不及体会心中涌入的暖意,抬眼却看到万钰彤已在无知无觉间靠近了须纵酒,她心中警铃大作开口要提醒他:“敛怀……!”

        但万钰彤比她更快开口,她出声蕴含劲力盖住了殷梳的声音,朝须纵酒言辞凿凿质问道:“须少侠,你还要继续纵容她吗?”

        须纵酒对这突如其来的指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在他心中万钰彤和祁宥沆瀣一气,他已将万钰彤划归祁宥一流,此刻也不再客气,直接反击她道:“万大小姐真是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他不欲再搭理万钰彤,转而朝众门派劝诫道:“诸位前辈不要受她迷惑,她和祁宥是一丘之貉,此刻煽动我们相斗,是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他毕竟是常乐宗少宗主,众门派到底还是有所顾忌,此刻听他这么说也难免要掂量一二。

        万钰彤面色丝毫不见慌乱,她望了眼另一边被围困在人群中一时赶不过来的殷梳,又暗暗打量了一下身边局势。

        她试图将须纵酒的注意力再引回来,开口感叹:“想不到须少侠竟也学会了编故事。”

        果然须纵酒又转头看向她,目光中都是审视:“是非黑白你我都是空口无凭无谓多争,我只是希望各位前辈不要被有心之人挑拨,在此平白内耗。”

        万钰彤并不在意他言语中对自己的针对,而是揪住了另一个点,反问他:“内耗?须少侠指的是和小梳吗,可是她是魔教中人,若说是内耗可能有些勉强。”

        她字字句句都落在了门派中人心底最敏感的地方,正切中他们的心意,立马让稍微动摇的心思再度稳固了下来。

        须纵酒皱紧眉头环视了一圈,他甩袖拦下身后又准备冲上前围攻殷梳的门派弟子,沉声开口:“多说无益,事实真相如何调查后可见分晓。但你们若今日不听劝告硬在我洛丘地界动手,我不会坐视不管!”

        接连遭受须纵酒冷言相待,万钰彤脸上未见愠色。她沉吟了片刻须纵酒的话,像是刚发现不妥之处一般探头朝山门上望上去,问道:“说起来,怎么不见丘山宗主?”

        仿佛被提醒了一般,周围的门派众人纷纷追问:“是啊,怎么不见丘山宗主?”“如今常乐宗已经是须少侠全权做主了吗?”“丘山宗主知道你如此偏帮一个魔教妖女吗?”

        须纵酒只是回答万钰彤道:“叔父他日前已经前往临安,要亲自和万堡主商议如何应对……以及当面问一问万堡主知不知道万家堡中有些人的所作所为。”

        万钰彤面色不改淡然浅笑道:“若丘山宗主和父亲合议处事那是最好,那我们都可以放心了,只不过……”

        她停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缓缓开口:“只不过,难道你现在拦着诸位前辈也是丘山宗主授意的吗?就算郸江峡谷一案有不明的地方,但清玉宫灭门一事人证物证俱在,须少侠你自己都难脱干系,还要一味包庇小梳,实在是说不过去。”

        “何来人证物证?”须纵酒伸手指向人群中瑟缩着的那清玉宫弟子,反问万钰彤,“就凭这魔教弟子的一面之词?”

        须纵酒意识到已经陷入万钰彤步步紧逼的陷阱中,他立即辩驳:“清玉宫一事我已向叔父禀明,他也自会查实我的话。而当时万大小姐分明也在场,为何不向大家解释完整的前因后果,反而要引大家相信一个居心叵测来历不明的魔教弟子,你到底有何用心?”

        一旁的门派中人却听不进去,吵吵嚷嚷地开口:“须少侠,既然你都不能否认清玉宫灭门就是你们做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交出魔教妖女和邪典,你们常乐宗也理应避嫌,交由我们来查明真相!”

        须纵酒见言语说不通,他也态度坚决不容商量地开口:“绝无可能,此处是我洛丘地界,此事就应该由我常乐宗来处置。请各位即刻撤出洛丘,来日我们自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结果!”

        一片质疑反对声中,万钰彤又悠悠开口:“须少侠,难道你不知道兹事体大,怎可由你们常乐宗一家独断?既然你们都各有说辞,我也愿意相信其中有误会,但你就更加应该让众前辈来裁定。若是丘山宗主在此,他会赞同你的决定吗?”

        “丘山宗主嫉恶如仇,若他在此怎么可能会容忍须少侠包庇魔教妖女?”立即有人毫不犹豫地出言攻击须纵酒。

        但人群中也传出异样的声音:“须少侠向来尊师重道,若不是丘山宗主首肯,常乐宗怎会收容魔教中人?”“虽说那清玉宫弟子是魔教中人假扮的,但依我看他说的殷盟主、须少侠都和那魔教妖女来往甚密,说不定根本不是包庇那么简单……丘山宗主说不定也默许了,不然怎会好端端的偏偏在此时不在洛丘?”

        须纵酒怒火中烧,他扭头看向跪坐在地上瑟缩着的那清玉宫弟子,迈了两步走到他面前,厉声质问:“你为何要扮成清玉宫的弟子?是何人将你带来此处教你那般说话的?”

        那弟子半晌才抬起头,面色青白变化着哆嗦着嘴唇开口:“须少侠,其实你被骗了……”

        他膝行往前想伸手拽须纵酒的衣袖,但须纵酒一挥手避开了他的动作,就在此时这弟子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剩余的话戛然断在了他喉咙里。

        须纵酒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去查看这弟子的情况。只见他七窍流血,竟已经没有气了。

        他惊疑未定之际,众门派众人也涌了上来纷纷查看发生了何事。只见他们掀开死者的眼皮,摸完他的脉,最终撕开他的前襟,只见他方才露于人前的那刺青上,赫然覆上了一个青紫色的掌痕。

        还不等须纵酒想通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人快速联系上这弟子暴毙之前须纵酒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他怒目圆瞪,斥责道:“须纵酒,你竟然丧心病狂至此,当着我们众人的面就敢杀人灭口!”

        “今日,你们常乐宗也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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