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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真相三


药庐清幽,众人被引入室内,端坐在草席上。

        殷梳忍不住抬眸扫了一眼屋内,垂帘轻荡隔住了她的视线,但油然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

        与此同时她也感觉一束强烈地不容忽视的眼神如刀子般一道道在自己身上刮着,抬头便发现谷云间面色阴沉正盯着她。

        她以为谷云间深厌自己,也不喜居室被她窥探,连忙敛下眼睫,乖巧地垂下头端坐。

        谷云间收回了目光,总算没有再开口讽刺她。

        殷莫辞带来的伽华圣典残卷摊开放在面前桌上,须纵酒开口将临安今日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一行人为何至此的原因都一五一十为他说了出来。

        谷云间满面阴云,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听完后,也不知道该先骂谁比较好,只先啐了一口。

        须纵酒手指拂在秘籍上,长叹一声:“如今我们已是四面楚歌,在江湖中已经寻不到可信之人。只求能尽快找到幕后人及其为非作歹的证据,集群雄伐之。”

        谷云间手指敲着几面,面色极冷,道:“须兄也说了在江湖中寻不到可信之人,若查到最后发现天下人均为敌,那又当如何?”

        须纵酒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他一脸冷霜,皎如明月,身如修竹,昂首淡声说:“唯有一往无前。”

        一股淡淡的哀切散了开来,室内默了一瞬。

        殷梳放在膝前的手握成了拳,定声开口:“伽华圣典,绝不能现世。”

        纵使谷云间用他那讥诮刻薄的眼神在她脸上滑过,她直视着他,开口:“伽华圣典残卷上篇在湮春楼,这个功法诡异莫测,诡谲怪诞,若落入有心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谷云间剑眉微挑,冷笑道:“看来你是读过圣典、习过心经的人了。”

        殷梳眉心一跳,但面容沉静,如同默认。

        分明之前叙事时已将殷梳的事情都说清,殷莫辞也疑惑为何谷云间还频频针对殷梳,他不知还能如何为她辩解,便清了清嗓子,转换话题道:“谷兄能否为我解惑,为何残卷在我婶娘手上?还有当年……平陵山一战,我殷氏究竟有没有……背弃药谷?”

        他问得直接,一时间屋内四双眼睛都急切地看着谷云间。

        谷云间一怔,面有怅色,良久才开口:“当然没有,殷氏和药谷一心同体,是无论何时都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伴。”

        殷莫辞闻言只觉得沉积于胸口的那块大石终于化为齑粉,五脏六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其余人虽早已明白了当年的事情必定是殷氏被陷害蒙冤,但听到这句话从药谷后人嘴里说出,也不由为殷莫辞感到高兴。

        谷云间看着面前的伽华圣典残卷,一时间也百感交集,开口为他们解释道:“当年诛灭玄罗神教后,伽华圣典的残卷就被世家门派握在手里。如今我们面前的这一份,应当是当年世家内斗之后,我们药谷交托给殷氏的那一份。”

        众人越听越觉得惊疑,须纵酒开口将压抑在心中多年的疑问直接问了出来:“当年诛魔一战后,药谷鼎盛,平陵山如日中天,为何会败?”

        谷云间沉默不语,面色晦暗。

        殷莫辞也开口:“如今的湮春楼,是否就是当年的绛都春祁氏?”

        谷云间的脸隐在疏疏落落的灯火之后,他勾起嘴角,语气里有一丝莫名的放松:“你竟知道了。”

        他蓦地站起身来,朝窗边走了两步。晚风从屏风缝隙间钻了进来,撩动袍角。

        “绛都春这三个字,我以为无缘再听见了。”谷云间一把推开屏风,任由寒风肆虐。

        他转过身来,眼里闪烁着两团明灭的火光,他缓缓开口:“当年除了平陵山药谷,万家堡和缇月山庄外,还有绛都春祁氏,是江湖中盘踞四方的四个大家族。四大家族同舟共济,休戚与共,由平陵山写下伐魔檄文广召江湖豪士,共讨玄罗神教。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谁会想到后来的事情呢……”

        “到底是为何内斗?”风声戚戚,万钰彤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响起。

        谷云间缄然许久,才有开口:“当年剿灭玄罗神教后,我们平陵山得了伽华圣典,但并没有独吞、或者要修炼秘籍的念头。”

        “江湖中人,不会信的。”殷梳呐呐。

        谷云间瞥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初时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并没有异声。但伽华圣典总归是要有个说法,有个归处的。”

        须纵酒想了想,开口:“按例应当会有人提出,由四大世家共同保存?”

        谷云间微微颔首,接着又摇了摇头,他吸了一口气说:“不错,一开始各世家都是这么默认的。但伽华圣典非同小可,玄罗神教凭此为祸武林多年,难保不会有人被秘籍诱惑。就在这个时候,当时的药谷之主下了决心,做了一件……错事。”

        月影西斜,照进药庐内。

        “什么错事?”殷梳轻声问道,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发颤。

        谷云间背着手,在桌前走了两个来回,他冷峻的面容愈发锐利,他说:“家主向其他三大家族传讯,说他连日参悟伽华圣典之后发觉其中暗藏奥秘,玄罗神教手中的这本圣典竟深肖蓬山老人绝学,但不完整,恐怕是他们得了造化从蓬山老人遗稿中摘取下来的。魔教中人见识短浅摘取的最凶险的部分,对于蓬山老人完整真传不过是管中窥豹。”

        须纵酒问:“丹谱?”

        谷云间点了点头,他双目恨意凛然,他梗着胸前的一口气接着说:“家主说他已从伽华圣典中领悟了丹谱所在之处,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提议四大家族联合在江湖中建立武林盟,共同看管丹谱。”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冷声说:“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了。”

        众人垂下眉目,后面的事情便就是药谷家主遭刺,武林中人人自危互相猜惮。剿灭了魔教平陵山药谷保管伽华圣典后本就人心浮动,经此一遭更是直接撕破了平静的矫饰,最终局面一发难以控制。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切的起源竟又与成立武林盟分不开,过去与现实竟在此发生了宿命般的重合,令众人恍然产生了不真实之感。

        良久,须纵酒问:“是谁?”

        是谁刺杀了药谷家主?是谁挑起了世家内斗?是谁陷害的殷氏?又是谁……是他的杀父母仇人?

        “不知。”谷云间面对众人诧异的神色,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挑起一切的人尚不知,但是趁势而为一逞私欲的人却如过江之鲫。”

        “比如万钟。”他面上闪过一道戾气,看着殷梳时第一次露出一丝赞赏,“杀得好!”

        万钰彤大惊失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四叔又做了什么?”

        谷云间咬牙切齿:“在殷氏被指反叛后,他借着剿除魔教余孽的名义,在混战中对药谷和殷氏的普通弟子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冠上勾结魔教的罪名后赶尽杀绝,为得到药谷手上的伽华圣典屠了三个他怀疑有殷氏门人藏身的村子。”

        众人听得满腔义愤,殷莫辞听到族人惨状双眸几欲滴血,万钰彤更是摇摇欲坠。

        “怎么会……那我父亲……我父亲……”她面色惨白,片刻后才定下神来自我安慰着:“不会的,当时我父亲还不是家主……他在当上家主之前是根本不管这些事情的……”

        谷云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对殷莫辞说:“后来药谷和殷氏几乎覆灭,仅存的人从此避世隐居,应该也是那时我的父辈将这本没被夺走的残卷交给了你婶娘。”

        窗外寒风徊徊,屋内一片冷寂。听完谷云间的这一番话,众人再回首去看如今江湖一派欣欣向荣之景,犹如一场幻梦。

        须纵酒突察觉出不对的地方,他马上问道:“既然祁氏如今已成了魔教湮春楼,这不就说明当年勾结玄罗神教的人就是祁氏吗?”

        谷云间神色怔忪摇了摇头,说:“没有那么简单,当年若真的是为了剿灭魔教余孽,那为什么险些覆灭的是我们平陵山药谷和殷氏呢?当时绛都春祁氏比我们只会更糟,内门几乎全灭。”

        没有料到祁氏竟也如此惨痛,众人一面难免惊异唏嘘,但另一面想到如今横行无忌的湮春楼,一时间只觉得无常荒诞。

        谷云间将众人复杂的神色收入眼底,拉长了腔调,慢悠悠地说:“要知道,在诛魔之战之前为平定武林,又要避免某一世家坐大生出野心,我药谷家主早在那时就提出过要建立武林盟,由武林盟来制衡各世家。当时四大家族中,只有祁氏是全心支持这一想法的。”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

        往事的是非因果竟如此纠缠拧绕,根本看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原点。

        殷梳扶着昏胀的脑子,非常缓慢地思考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所以说可能根本没有什么人勾结魔教,就是有人觊觎丹谱……以及不想要武林盟成立,影响到他独霸江湖的野心。”

        谷云间盯着她,眼中映着烛火下坠流光,心平气和地说:“或许吧。”

        他看着药庐背后起伏的青山,言语中带着几分越来越料峭的寒意:“如今武林盟被万家堡把持,缇月山庄也是狼子野心。当年平陵山和绛都春鼎盛之势都没有躲过那一番胡乱碾压,眼下仅凭一个常乐宗,终究是独木难支。”

        良久,他才听到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错了。”

        他回过头,看到殷梳正用近乎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因为有人控制不住私欲,做下了滔天的恶事,也是错事。要解决这件事,只需要轮对错、讲是非,用公理来审判。不是要拿几个世家门派来比人马、比势力的。”

        谷云间慢慢地转过脸,殷梳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碎掉,用一种全然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

        须纵酒刚在心里为她叫好,又看见她那花瓣般姣美的红唇动了动。

        殷梳双眸锁着谷云间,朝他抿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说:“如果一定要拼势力,我们就必定输了吗?我们之所以狼狈地一路奔逃到这,归根究底是为什么?是有心人挑准了时机抛出了殷氏叛逃的旧事,一击使殷大哥失去了在武林盟多年积攒的威信。”

        谷云间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似乎是料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殷梳紧紧盯着他的神色,吐出了一串诛心之语:“或许是我见识浅薄,实在是不懂谷药师这么多年隐居是在逃避什么。若是二十年前,当时大势倾颓,要避让锋芒我完全理解。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中世家门派布局早已不同,为何你仍要逃避不肯出来说出真相,让殷氏白白蒙冤了这么多年!”

        须纵酒心中觉得殷梳这番话说得是畅快淋漓,但毕竟和谷云间是友人,多少能体会他的苦衷。便有些不忍,忙握着她的手小声劝道:“别这么说……”

        他见谷云间双肩隐忍颤抖,面色阴沉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便清了清嗓子准备持中说两句话:“虽然已过去这么多年,但当年幕后之人始终没有现身。即使是药谷后人出来想翻当年的案子,也未必会有多少人相信。”

        殷梳毫不退让地继续看着谷云间:“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你说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谷云间竭力维持着平静,深吸了两口气说:“我会放出药谷令笺,为殷氏洗冤。”

        在殷梳开口时殷莫辞已是五内巨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此刻又得了谷云间的承诺,他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多谢。

        殷梳见状心满意足,略带歉意地看着谷云间,又说:“既然如此,我们手中有常乐宗和武林盟,都可以作为助力,我们并不一定就敌不过那幕后人。”

        “还有万家堡。”万钰彤突然开口,她轻绽笑靥与殷梳对视一眼,语气坚定,“我才是万家堡正经的大小姐,是万家未来的家主。”

        闻言,殷梳双眸熠熠生辉,愈发神采飞扬,她俏皮地朝众人眨了眨眼,说:“原来我们的胜算竟然这么大!而且我们也不用再担心湮春楼会再来浑水摸鱼,这段时间来找我们晦气的都是东堂的人,湮春楼还有小半壁的江山捏在我的手中呢!”

        谷云间的面色明明暗暗,长久过后,他叹了口气:“是我故步自封了。”

        夜色沉酽,稀薄的月光俯视着天穹下一叶孤舟般的药庐。但天幕四角透出的点点微光,仿佛一只能揭开这无边的暗色的手,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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