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人
因为他的骤然躲开，尹欢差点朝前跌过去，忙伸手拽住床边帷幔，稳住身形后，狠狠擦了擦眼睛。
借着她平复情绪的功夫，沈近竹这才仔细打量起她。眼前的女子一身华丽嫁衣，却也压不住惊艳的面容，眉目本就是含情妩媚的，细挑的眼尾，因为刚刚哭过后的绯红，更添媚意。
远非母亲口中，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气质，一颦一笑间，美艳得像是曾被他斩于剑下的山野精怪。但又与那些妖精们不同，她的眼中，却没有过多的欲望，反而带着些疏离和高贵。
心中不知为何有了这样的判断，沈近竹微拧了拧眉头。
“看够了？人家长的你还满意？”收拾好的心情，尹欢掩唇一笑，声音柔媚。
女子眉梢轻挑，和刚才抱着他哭的样子判若两人。抿抿唇，沈近竹语气淡漠，“至少，我没有见到姑娘的长相就哭。”
嘁，一个小小凡人，还跟她计较。尹欢眯眼一笑，站起来靠近他，“我哭，是因为我心生欢喜呀。夫君的面容，叫我喜欢的紧呢。”
眉头又皱了皱，沈近竹退后半步，心中冒出轻浮两个字，“姑娘，请自重。”
“瞧你，明明都抱着人家出了花轿，拜过堂的，现在怎么还叫我姑娘，还让我自重？”
眼看着她又靠近一些，沈近竹侧开脸，比她妖媚百倍的女妖也不曾让他心动，可今日对着这样一个女子，竟让他有了些许逃避退缩之意。
“噗嗤。”尹欢突然一笑，歪头去追随他的目光。这样的人，应该就是如今人间推崇的那种，守礼君子。“你怎的这般害羞，若是遇到个女妖怪，难道还不抓了？”
定神回望她的视线，沈近竹皱眉打量她的神态，“我又不是不懂变通的古板之人。”
能想出来撺掇新婚妻子逃跑的人，确实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尹欢乐了，叉腰歪头看他，“那你我如今是夫妻了，按照礼仪，可否该夫妻敦伦？”
“……你并非刘小姐，我与你，也不是夫妻。”
笑容一顿，尹欢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心中的猜想果真没错，这个逼近的距离实在让沈近竹不习惯，他索性坐到另一边，“我自有我的判断方式。姑娘，既然你不是，就快些离开吧。”
“我不。”理直气壮地拒绝他的建议，尹欢又笑的眉眼弯弯，“我说过啦，你的面容让我心生欢喜，而且与你拜堂成礼的就是我，你不能赶我走的。”
“你！”实在是没有料到最后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局面，沈近竹恼火地站起来，“我已然把所有的利害关系同你讲清楚了，我对别人还心存旧念，自己又身为修仙之人，很可能顾全不了家，你又何苦留下？”
撑着下巴，尹欢在他旁边坐下，“你自己这么清楚，那你又为何要答应娶亲啊？若是你从头到尾不答应，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呵，姑娘说的还真是，我为何要多事。”沈近竹亦是动了几分薄怒，本来忍耐娶亲，除了母亲的压力外，就是想要保全另一个女子的名声，不让她被自己连累。
可是现在呢，倒是遇来了这么一个难缠的人，沈近竹蹙着眉看她，“姑娘，你当真不愿意离开？”
“对呀。”尹欢笑嘻嘻点头。
深吸一口气，沈近竹压制脾气，“由不得你。”
话刚说完，他直接抓住尹欢的手腕，带她到了门口，推门……没有出去。
门外传来锁被撞击的声音，沈近竹无奈扶额，“娘也真是有一套。”
“你母亲，很怕你娶不了妻？”
身后传来她好奇的话语，沈近竹没有回头，静心捏诀，随着指尖微光一闪，外面的锁应声落下。“我年幼时身体不好，当初有个道士，让我母亲送我去修道，并说我在及冠之年必须娶一临城女子。”
原来这样，尹欢试图转动手腕，却发现被他捏的很紧。正想着怎么让他将自己留下来，两个丫鬟却突然跑了过来。
“公子，你这……”小丫鬟们相视一眼，胆怯地跪下，“夫人交代过，要我们看着公子。若是今日出了意外，我们二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求公子，回去洞房吧。”
额头青筋跳了跳，沈近竹转头，就对上了尹欢憋笑的脸。再一看苦苦哀求的丫鬟，郁燥地吐出一口浊气。要是今日强行把她送走，恐怕母亲会闹得更凶。
甩开尹欢的胳膊，沈近竹压抑怒气在她耳边低语，“我今日说的，永远有效。姑娘何时想通了，何时来找我吧。”
说完之后，他便径直离去。揉揉手腕，尹欢冲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丫鬟咧嘴一笑，十分自然地回了房，没有丝毫尴尬之色。
门被重新轻合上，一缕风趁机钻进来，绕动尹欢的衣角。刚才还一脸妖艳笑容的尹欢，却在瞬间沉下了表情。
伸出指尖，尹欢感受了一下风在指缝的短暂停留，来这人世一趟，倒还真的存着意外之喜。神尊，人海茫茫，我竟然遇见了一个近乎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可这长相如此相似，当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呢？
心中最隐秘的一处，似乎被人用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尹欢猛地收回手。是不是巧合，自己留下来，慢慢查就是了。纵然现在神力全无，她也有她的法子。如若当真只是巧合，且让她对着这张脸做一场梦又如何。
“反正，我也只有这么最后一点时光了，且让我任性一次！”拍拍脸颊，尹欢笑着说，仿若方才停在她眉梢的忧虑也瞬间消散了。走到铜镜前，尹欢好心情地转个圈，这个嫁衣可真是好看！
还没等她研究清楚金线绣的是凤凰还是孔雀，就先打了一个哈欠，尹欢入这凡间也快一个月，算是熟悉了自己这凡人体制。妥协地摇着头，脱好外衣，她倒也自得，躺在床上便准备睡去。
偶尔感到有些冷，又把被子拉过来盖好，尹欢翻个身胡思乱想，发出这一个月来最经常的感叹。做个凡人，委实是太麻烦了。
明月高悬，离去后的沈近竹，则是坐在自己的书房中沉思。那个姑娘，总感觉处处透着诡异。她虽非是刘小姐，送亲的人却都是从刘府出来的。还有今日抱她的时候，女子身上似乎凉得厉害，以及那漂亮的不像凡人的面容。
莫非……眉头刚一皱起，沈近竹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上前打开门后，他看着来人愣住，“娘。”
“就知道，那个锁困不住你。”手中端着碗面，沈母微叹一口气，“我知你今日心烦，定没吃什么，亲自给你做了一碗面。”
修道之人总不是像凡人那样，几顿饭不吃也影响不大，沈近竹本想出声婉拒，转念却又点头接过来，“多谢娘。”
“跟娘还有什么好道谢的！”欣喜地看着他吃东西，沈母在对面坐下，“你长这么大，我和你爹，终究还是亏待了你。修行艰苦，你从那么小就被送到了青阳派，娘也未能好好照顾你。”
捏筷子的手一顿，沈近竹抬眸，却也说不出什么亲近的话，只好柔声安慰，“儿子在青阳派一切都好。”
“好什么呀！每日天天早起修习，刚有一点成果就要下山历练，一次去的比一次难。娘都听说了，你十八岁去斩杀那只虎精的时候，差点就受了伤！”他的话，反而激起了沈母的心疼，微红着眼睛抱怨。
放下筷子，沈近竹略有些无措，“没有那么严重。”
“一年到头的，我也见不了你几次。就只能眼看着你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外人眼里的仙风道骨，在娘眼里就是冷漠疏离啊。”本想忍着哭腔，沈母却压抑不住心绪，“当年若非娘把你生的病怏怏的，或许你也不会是如今这样，吃这么多苦了。”
暗叹一口气，沈近竹耐心宽解，“娘能护佑我长大，已是莫大的恩情，我幼时孱弱，定然也耗费了母亲不少心力，娘已经很好了。至于修习，我不觉苦。”
“可为娘的就是舍不得！我只是让你去修习养身子的，不是真的要你得道升仙！”急忙拉住他的手，沈母眼带恳切，“我眼看着你对人越来越冷漠，我就不放心。这次娶亲，我知道你有诸多不愿。”
纵然是母亲，也少有这样亲近，沈近竹略有些不习惯地僵着手。
“我千方百计逼着你娶妻，除了这是当初那位道长嘱咐外，也是想要你真的有个家，有个尘世的牵挂。近竹，娘亲明白你最是有担当的，如今你既然娶了这个女子，纵然你有千百般不愿，之后都不能不管她。”
终是将手抽了回来，沈近竹低头不语。
掌心一空，沈母也失落地低着头，半晌之后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明日，我就要和你爹离开了。至少你答应娘，在娘不在的这段日子，照顾好妻子。”
“你们明日要走？”
点点头，沈母红着眼柔柔一笑，“咱们本家毕竟是在越国京城，只因你，才在琨洲城有了住所。如今你爹俗事缠身，我们还得回本家去。”
如今的人世，中原为越国，与南国相邻，周遭都是些小国。两国都尊崇仙道，世人亦以修仙为荣。可仙途渺茫。机遇天赋缺一不可，仙门弟子自然也是少数。
于是各门派便都迁入了山林之中，潜心修炼，不问世俗。唯独这琨洲，因地处越国西南，与修仙者们修习的山林最近，总有不甘寂寞的人们到城中游乐。一来二去的，反倒成了修仙之人常来的地方。
沈家毕竟是百年望族，就算沈近竹不理会这些，却也是明白父亲并非闲人，只好沉默点头。“明早我送你们。”
“你只要答应我，至少在我回来之前，照顾好妻子。”沈母站起来，再一次说道。
沈近竹心知肚明，照顾是假，让自己多跟她接触是真。突然又想起那双妖媚笑意的眼睛，沈近竹皱着眉，却也还是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中点头。
见他应下，沈母才满意笑起来，又随口叮嘱几句，便转身先行离开。
第二日，尹欢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敲门之人似乎很有耐心，曲指敲三下，便耐心等一会，复而再敲。揉着酸困的眼睛，尹欢光着脚过来打开门，“夫君？”
“……”先是看到了她凌乱的领口，避开的视线又落在了她□□的脚上，还没等他再移开视线，耳边又响起了这个称呼，沈近竹难得有了种类似无奈挫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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