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八)
裴琰被凌虚子带回竹屋，由于他伤势过重，凌虚子决定先给他疗伤，但裴琰却抓住凌虚子的手腕，问道：“她呢？”
凌虚子朝门边扬了扬下巴，裴琰费力的朝那边瞧去，门外的大树干上有个绿色的光球，里面躺着的正是昏迷着的段清。还没等他询问，凌虚子率先开口，“她为了护你，神魂被残剑的怨念侵蚀严重，这神木有凝魂之效，须得这般养着。”
裴琰终于送了一口气，“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三年五载，百十余年都有可能。”
不等裴琰继续发问，凌虚子将灵力猛地打进裴琰的体内，激起他体内的怨气和魔气翻涌，疯狂撞击着受损的经脉，疼得裴琰浑身颤栗。可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段清也疼得皱起了眉头。
“她何时会醒，就看你何时能控制体内的这份痛苦了。”
裴琰疼得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咬紧牙关，从嗓子里艰涩的挤出破碎的几个字，“尽快……还有，别伤着她。”
凌虚子灵力加大，魔气和怨气将段清好不容易替他修补起来的经脉又彻底撞断，可裴琰只是瞥了眼段清确定她无恙，才闭上眼睛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他不由得对裴琰感了兴趣，“你不过十来岁，怎么像活了千万年的老怪物？”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染上了一层寒意，他眯了眯眼，讥诮道：“呵，倒跟被封印的那只老怪物如出一辙。”
凌虚子手中的灵力有些不受控制的暴涨，青禾念了清心咒，随后提醒道:“默存，静心！他快死了。”
他这才发现裴琰身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血肉模糊，他有些慌乱的收手，裴琰也因此吐了口血昏死了过去。
青禾化成仙鹤，仰天长鸣，凌虚子这才冷静下来，眼尾染上的猩红也渐渐褪去，他难得正经的对青禾说了声，“谢谢。”
青禾一如既往的清冷：“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她瞥了眼凌虚子，补充道：“默存，那些事终归是过去了。”
凌虚子长叹一口气：“道理我都懂，只是这个名字能不能别叫了，委实难听。”
“……好的，默存。”
段清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绿透了。
入目皆是绿色，她躺的床是竹子编的，帐幔也是竹叶青色，低头看看自己也是绿油油的衣服。她环顾四周，这个陌生的房间的桌椅也全是同等色系，推开窗一看，是一片竹林，突然窜出来的一个人，也是青衫，只是面容有些熟悉。
“小清儿，你可算醒了！”声音也有些熟悉。
段清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思索了半晌，然后，“啪——”的一声，果断的将窗户关上，回到床上躺着，嘴里碎碎念道：“果然是在做梦。”
可窗外却不住传来扰人的声音。
“天呐，欺师灭祖啦——”
“小清儿，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段清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户，凌虚子还在窗外卖力地哭诉，猝不及防的，段清直接上手，掐了一下他的脸，疼得他大叫了一声，“啊——”
段清收回手，询问道：“疼吗？”
凌虚子炸了，闪身进来，冲到段清跟前指着自己被掐红的脸，“你说疼不疼！蠢丫头，你死定了！逍遥宗宗规，欺师灭祖该当如何？”
段清：“碎金丹，剔仙骨。”
“多大人了，还跟清儿一般计较。”青禾端着茶盘推门而入，冷冰冰的睨了炸毛的凌虚子一眼。
见到青禾，段清一惊，这才彻底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对着凌虚子跪下，“师父……”
凌虚子甩袖背手，故作高深地转身不看段清，等着她的道歉。
“您不是死了吗？”
段清彻底惊了，1748给她的世界线资料只提到她师父在神魔大战中卫道身陨，至此就再无其他，而且青禾也只是一笔带过的npc角色，结果现在这两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有些腿软。
凌虚子差点吐血了，这丫头不仅脸僵的跟冰块一般，说出的话也跟冰锥子一样刺人。他无比怀念小时候，软软糯糯会撒娇的小段清。
正当他苦口婆心的想好好教导这个冷冰冰的徒儿时，青禾把茶放在一边，扶起段清，“的确死了，你所见到的不过是我们灵体状态。”
段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是？”
青禾：“剑冢。”
糟了！裴琰！
段清慌乱地抓住青禾的手腕，“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
段清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师父——”只见白影闪过，屋内就又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色劲装，跪在段清跟前。
是裴琰。
但段清却又有些不确定，因为眼前之人不是她印象中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虽然低着头看不到容貌，但从身形看已然是个少年了，她试探地唤了一句，“裴琰？”
裴琰抬头，少年的眉眼清隽如皎月覆新霜，看到段清的那一刻，他眼里的冰雪消融，面上笑得灿若春华，一如往昔的乖巧，回答她，“是的，师父，裴琰在。”
气氛一度很融洽，但凌虚子却不合时宜地冷哼了一声，瞪着裴琰，“剑法练好了？”
裴琰没给凌虚子一个正眼，只是关切地问着段清：“师父，您才醒，可有哪处不适？”
段清刚好也有很多话想问裴琰，于是转身对凌虚子恭敬地躬腰行礼，“师父……”
凌虚子怎么能不知道段清的想法，气得他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人是他救的，怨气是他压制的，现在他成个多余人了？！刚想跟这对没良心的师徒理论理论，就被青禾给拽走了。
与段清擦肩而过时还是贴心的提醒她，“你刚醒，切莫过度劳累。”
段清心中一暖，恭敬地点点头，“是。”
裴琰考虑到段清的身体，只挑拣了一些重要的事告诉她，关于他自己的个中细节也就没多加赘述了。
段清感叹道：“没想到我这一睡竟过了百年。”
她抬手想揉揉裴琰，却猛然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了，手举在半空有些尴尬，正准备收回手，裴琰却蹲了下来，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段清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发，黑缎般的长发竟意外的柔软，微凉的触感让她有些爱不释手，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裴琰抱住了段清的腿，闷闷地说道：“师父，我好想你啊。”
少年清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但同时也藏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脆弱。
段清长叹一口气，她知道裴琰在害怕什么，之前给他的承诺都是把他当成反派攻略，空洞且虚假。
但有人当真了，并将其当成了救命稻草刻在心上。
段清瞥到他衣服上渗出来的血，心头一惊，她眼前忽然浮现一个怯生生的，成日里害怕被别人丢弃甚至连吃一碗清汤寡水的面都会哭的小团子。
说好要一直陪着他的大人却丢下他睡了百年，怨气冲击神魂的疼痛她就光回想就疼得浑身颤栗，她不敢想象这个小团子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压制住体内的怨气，并且好好的长成这般优秀的模样。
“阿琰，师父回来了，师父不会丢下你的。仙途漫漫，师父还能陪你很久。”
段清的腿有些湿热，她轻声问道：“阿琰，你哭了吗？”
裴琰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嗯。”
段清笑了笑：“阿琰真是个爱哭鬼。”冷硬的语调里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嗯。阿琰是师父的爱哭鬼。”
“哼，裴琰这小子真是居心叵测！为了领悟剑意，被剑碑里的剑灵割的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也没见他流一滴眼泪；为了压制魔气，经脉一次次断裂又重新愈合也是一声不吭。这小子的心性比谁都坚定，现在小清儿醒了，他却装的像朵小白花一般柔弱，好让小清儿怜惜，城府实在是深不可测啊！我的小清儿被骗得好惨！！！”
凌虚子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茶盏，水面上正映着段清和裴琰师徒友好互动的场景，恨得牙痒痒。
青禾抢过快被他捏碎的杯子，“这是最后一个茶盏了，若是碎了，你便再无茶可喝。”
凌虚子别扭地转过身，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青禾一边擦拭茶杯一边说道：“裴琰这孩子不错。”
凌虚子转过身本想跟她争论，却被青禾甩了一个白眼，“并且你也很欣赏他，不是吗？”
虽然裴琰因为体质原因修为进阶极为缓慢，但在凌虚子的指点下不仅剑法超群而且点亮了炼器、炼丹、阵法、符咒等仙家修炼各项技能，并且领悟了剑意，得到了凌虚子半推半就的敷衍认可。
因此，段清替裴琰点了魂灯，从此两人血脉相亲，神魂相连。
这样，这个君子峰的嫡传弟子的身份就彻底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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