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在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最先说话的是财务老刘。
“……请问俩位是？”
“我们来自本市汇新镇双家村，我姓薄，薄余微，这位是我的助手，张志。”
薄余微先简单地自我介绍，然后又转头介绍正一脸凶相的张志。
张志被薄余微说成是自己的助手，虽然他不是很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助手，但他还是抬头挺胸地站得更直了。
不能给咱妹丢脸！
“双家村，姓薄……薄？那新型抽水机，是你们村里人做出来的吧？”
问这话的是开机师傅大钱。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几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这几人的表情从刚才的惊愕，变成了此时此刻的震惊。
薄余微点点头说：“是我们村的，那抽水机还是我做的呢。”
兆强厂的几人瞬间都瞪着薄余微，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似的。
“快……快请坐，薄同学，快请坐，还有张同学，快请坐，刚才对不住了，这最近厂里出了太多糟心的事，您俩位别往心里去，啊。”
在震惊过后，杨大强连忙给客人让座和倒水，老吴也不好意思地给张志道歉。
“张同学，刚才对不住了，我就这臭脾气，张同学千万别往心里去。”
“客气了，刚才我脾气也冲了点，希望师傅您别生我的气。”
张志这时候心里哪还有什么气呀，他被对方的一句张同学给叫舒坦了。
在这个年代称呼别人为同学又或者老师，并不是说对方就一定是在校学生、或者是在校老师，也是对文化人的一种尊称。
“谢谢，”薄余微接过杨厂长递过来的水，然后问对方，“请问您是？”
“我是这厂的厂长，薄同学叫我老杨就行。”
“突然来访，打扰杨厂长了。”
几人客套了一番，然后薄余微从资料袋里掏出了自己申请专利产品的那份复印件。
“杨厂长，这是我申请专利产品的复印件，劳烦您过目一下。”
杨厂长接过她手里递过来的资料，仔细看过后，最后又递给身边的人，几人都看过后，这才交回给薄余微。
“不知薄同学这次来找我们是？”
薄余微先是喝了一口水，这才说：“来和贵厂谈谈合作，我想将抽水机给你们厂制造。”
杨厂长脸上瞬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其他人也都是露出一样的神情。
“不知道薄同学怎么就选了我这一间厂房，不瞒您说，我这间小工厂实在是快经营不下去，都已经要打算将机械都卖了。”
你要是经营的红火，我还不找你呢。
“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薄余微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唉，总之一言难尽，不过薄同学可想好了，我这厂吧，一来地方小，机械也都是旧款，工人因为之前工资发不出来，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咯。”
杨厂长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边那几个老员工脸上都露出了着急的表情，生怕薄余微真听了杨厂长的话，这桩生意就这么黄了。
“我这人都来了，那肯定是考虑好了，怎么杨厂长是不打算和我合作吗？”
“那当然不是，薄同学能选择我们厂，我做为厂长，开心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只不过薄同学对我们厂是有什么要求？能具体说说吗？”
到底是一厂之长，就算真遇到这种天掉馅饼的好事，杨厂长也没被惊喜乱了手脚。
“我的要求，我觉得可能会被大多数的工厂给拒绝，我先给您说一下我的具体要求，首先我是没钱付定金的，这点不瞒您说，我确实是没钱付定金，这个单子只能是您厂里先做好配件、组装好机器后，等货物卖出赚到了钱，最后您才能收到钱。”
兆强厂里的其他几人听了，全都陷入了沉默，杨厂长第一时间转头去看财务老刘。
老吴抢先说道：“这款抽水机如果真做出来，绝对是不愁没有销路的，厂长您还是再去找冯厂长再借点钱吧。”
杨厂长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这几人全都神情严肃地对他点了点头。
“我就再搏一次，咱们厂是死是活，就看这次了！”杨厂长咬着牙点头说。
“我相信杨厂长不会后悔今天做的这个决定的。”
薄余微心里其实也很激动，没想到杨厂长是这么敢拼的人，真的是心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
“这是我给出的合作方案，”薄余微将另一份资料递了过去，“除去你们厂做的机芯的成本，我拿八成你们拿两成，这一点我不会让步，你们可以商量一下。”
两成，还要除去工人的工资，实际到手的，或许只有一成。
兆强厂的几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互相传阅着手里的资料，然后齐刷刷地看着财务老刘。
老刘看着薄余微问：“不知道博同学你那抽水机的成本总数大概需要多少？”
薄余微先是给出了一个数字，然后又接着说：“我这八成里，还要另外分出一成给抽水机的外壳，我那抽水机的外壳都还没有找到合作的厂家呢。”
薄余微可以说是两手空空来谈的生意，张志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刘一听薄余微给出的数字，立刻就转头看着杨厂长：“这单子我们可以接。”
薄余微这款抽水机体积小，其实并不需要很多材料，就是在组装机芯的步骤上多了些，但在这个年代，人工反而是最便宜的。
其他几人一听老刘这话，脸上都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张志也暗自悄悄地松了口气。
“薄同学，还有一件事我想了解一下。”
“杨厂长请说。”
“薄同学为什么会选我这间小工厂合作？咱们市还有几间大型的机械工厂，不但机械是最新的，厂房也大工人也多，他们应该是薄同学最佳的选择。”
薄余微摇了摇头说：“我和他们如果合作，是谈不成的，大的工厂他们都有自家的销售渠道商，他们肯定是要买断我这抽水机的经营权，可我想要自己卖这款抽水机，所以我只能找你们这些小厂合作。”
“薄同学为什么要自己卖抽水机？将专利卖出去拿钱不是更好吗？”
谁说不是呢。
薄余微也认同地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我又想着能不能靠我自己做的这些产品，在将来开几家销售店，然后让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在店里工作，让他们不至于为了赚钱，而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家人。
在场的人听了这些话，脸上立刻露出敬佩的表情。
杨厂长像快要哭了似的：“薄同学有大爱啊，想我年轻的时候，在外面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好不容易赚到几个钱，我立刻就回到了家乡，家乡就算再穷再不好，那也是我的家啊！”
是啊，薄余微想到自己前世在外的那些日子，也觉得心酸。
“那杨厂长，我们这桩生意就算是谈成了？”
“谈成了谈成了，当然是谈成了。”
杨厂长不停地点头，点着点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有点忐忑地问薄余微：“薄同学，刚才你说的抽水机还没有外壳，我这刚好有认识的钢材厂，薄同学是否能考虑一下？”
“杨厂长和那间钢材工厂平常难道有业务往来？是哪一家工厂？”
“是迎丰钢材，老冯和我是认识很久的兄弟，我之前厂里实在是发不出工资，问他借了两次钱，他二话不说就借了，我就想着有钱大家一起赚，所以现在我就私心地给提一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这事还是薄同学说了算，我听薄同学的。”
对于这家工厂，薄余微是有印象的，前世听说厂里有外来务工人员，因为自己操作不规范受了伤，赔了钱治了伤之后，那厂长将工人留在厂里当了保安，然后还将他住在出租屋的家人接进厂里，给安排了独立的宿舍，不但给这家人包了住宿，同时也让他们在厂里吃饭，说是只要工厂不倒，他们一家就在厂里吃住，可以说是很有担当的厂长。
薄余微在杨厂长期待的目光里，点头笑着说：“可以，杨厂长觉得这家工厂好，那肯定就是好的，我信杨厂长。”
“嘻，多谢薄同学的信任，”杨厂长不好意思地笑了，“薄同学张同学，要不我们这就过去找一下老冯他们吧，今天咱就将这桩生意给说定了，可以吗？”
薄余微点头：“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我从我家里跑来这边也是山长路远的，今天要能谈成，我也省得来回跑，您厂也能早点开机。”
杨厂长骑着摩托车带着老刘，张志带着薄余微，四人在厂里其他人期盼的目光下，向着迎丰钢材厂而去。
冯辉是迎丰钢材厂的厂长，他为人仗义、豪爽大方，各路朋友都谈得来，厂子被他经营的很是红火。
这天上午他没有什么事，就想试试朋友刚送给他的好茶。
这时秘书进来带他说：“冯厂长，杨厂长带着人过来，说是有事要和您谈。”
冯厂长一听，立刻就让秘书将人请进来。
“老冯啊，我又来打扰你了，不介意吧？”
冯厂长看着杨厂长满脸高兴的样子，有点纳闷地问：“老杨啊，你厂里的危机解决了？”
杨厂长一笑：“可不就是解决了吗，我遇到贵人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薄余微薄同学，还有她的助手张志张同学。”
薄余微和张志连忙同冯厂长打了声招呼。
冯厂长看着眼前这俩位年轻人，温厚一笑：“俩位同学好，快请坐，老刘也来了，都快请坐，试试我这刚到的好茶。”
几人围着茶几坐下，杨厂长就迫不及待地给冯厂长介绍薄余微。
“老冯，我给你说说我这贵人，薄同学可是双家村的，最新款的那个抽水机，你听过吧？”
“双家村？”冯厂长果然听过，倒茶的手一顿，抬头看着薄余微，“新型全自动抽水机是薄同学的专利产品？”
薄余微点头：“没想到连冯厂长也听说了我那粗劣的抽水机，是我做的没错。”
“哎呀老杨啊，你这次可真是遇到了贵人，”冯厂长用力地拍着杨厂长的肩膀。
他是真心替自己的兄弟开心，之前他两次借钱给杨大强，也是希望对方能渡过这次的难关，建厂不易，守好厂子更难，冯厂长知道其中的艰辛和险难。
杨厂长反过来拍了拍冯厂长的肩膀：“不仅是我的贵人，也是咱俩的贵人。”
冯厂长又再一愣：“这话怎么讲？”
杨厂长看了看薄余微，薄余微从资料袋里拿出了抽水机外壳的设计图，然后递给了冯厂长。
“冯厂长请先看看我这图纸，我和杨厂长他们合作制作抽水机的内芯，因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外壳合作厂家，杨厂长就介绍了冯厂长您的这间工厂，我信得过杨厂长的为人，所以就冒昧前来打扰。”
冯厂长连忙在自己大腿上擦了擦手里的茶水迹，这才双手接过薄余微递过来的资料，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他点点头说：“这款金属外壳我们厂可以做，只是这……”
薄余微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接口说道：“我给杨厂长他们是除去成本的两成，我给您这边就是除去成本的一成。”
虽然冯厂长这边只分得一成，但他这边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只要用机器先切割，再将钢材压成型，然后运去杨厂长那边组装。
冯厂长一听这话，连忙走到办公室门口往外头喊：“小丽，麻烦你去将姚财务请过来。”
薄余微接着又说：“冯厂长也先别急着答应，我之前就已经和杨厂长他们说过，我这边是没办法给出定金的，您如果要和我合作，这一桩生意那您就要自己先出了这外壳的材料，最后要等到机子卖出去，收了货款您才能拿到钱。”
冯厂长一摆手，很大气地说：“这是小事，薄同学你是不知道，你做的那抽水机在咱们这些厂长心里的那个地位呀，如果你这抽水机当初不是最先装在了派出所里，你信不信每天都有大厂的业务员跑你家找你喝茶。”
信，这点我倒是信。
所以我当初才会选择将抽水机装在派出所测试，就是想给我那机子找个靠山。
薄余微假装惊讶地说：“应该不会吧，我那小小的抽水机，还入不了他们那些大厂的眼。”
冯厂长不顾他人阻拦，硬是给在座每人都添了茶水。
“薄同学这就谦虚了，你造的这个抽水机呀，那些大厂可都眼巴巴盯着，只不过他们一来要忌讳派出所那边，二来他们也还在观望，你信不信如果你没先找到老杨他们，只要你那专利证书一下来，他们那些工厂的业务员就能将你家门口给堵咯。”
信，这点我也信。
不管哪间大厂的业务员能拿到我手里这份专利产品，都够他们不工作躺着吃喝一年的。
就在这时，钢厂财务老姚走了进来：“冯厂长，您找我？”
“老姚啊，来，”冯厂长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然后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他，“除去全部成本，我们只拿一成，你觉得这张单子能不能谈？”
薄余微给出的资料上面写的很清楚，抽水机的外壳需要用到的材料、和尺寸厚度等。
老姚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说：“谈倒是能谈，就是我们厂赚不了多少钱。”
他这话说的光明正大、毫不犹疑，立刻就将其他几人都给逗笑了。
冯厂长拍着老姚的肩膀笑着说：“别说赚不了多少钱，就算是亏了，这桩生意我也要做，你知道这位同学是谁吗？她可是新款抽水机的制造者，薄余微同学。”
老姚很是惊讶地抬头，看着薄余微问：“薄同学是双家村的？”
薄余微点头：“姚财务您好，劳烦您走了这一趟。”
“哎呀，薄同学你好，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你，我们村里人人都在等着你那抽水机能够快点有的买啊。”
薄余微笑着说：“快了，我这不是和俩位厂长正在谈着这件事吗。”
“那还等什么？冯厂长赶紧的签合同啊！”
老姚再一次将在座的几人逗得哈哈大笑。
在欢声笑语中，薄余微和俩位厂长商议初步的合同，薄余微趁机问道：“不知俩位厂长平常可有熟识的商场、小卖铺或者五金店？”
“有倒是有，不过薄同学问这个事是打算？”
“我那抽水机不是打算自己往外销售吗，那肯定需要销售的地方，我是想着在认识的店铺试卖一下，看看有没有销路，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杨厂长奇怪地问：“薄同学是要将抽水机让给别人的店铺？刚才不是想打算自己做吗？这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我自己也做，不过我是新手，估计卖不了多少台，俩位厂长要想能早点拿到钱，那也要帮着我一起做销售呀。”
俩位厂长齐齐点头同意：“那我们只好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让他们进些货到自己店铺里了。”
“这倒不用，我不需要他们拿钱进货，”薄余微笑着说，“我免费铺货给他们，等他们将货卖出去之后，我再去结账。”
俩位厂长都吃惊地看着薄余微，冯厂长不由地叹服道：“不愧是读过书的文化人，这方法确实是好。”
杨厂长也不停地跟着点头：“对对对，将机子免费给他们卖出去，之后我们再去收钱，无本买卖啊，薄同学这就叫无本买卖啊，杨某不得不佩服薄同学的这个想法，确实是好。”
在这个年代，免费铺货可以说是极少数的经营方式，很少有人会愿意免费将自己的商品给别人售卖，哪间商铺不都每天在愁着没钱进货，薄余微倒好，不用钱就将货物先给了商铺。
“这哪是我能想出来的，也不过是从书里学来的。”
冯厂长敬佩地说：“读书再到学以致用，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冯厂长您可太高看我了，我们这些后生都应该向你们老前辈学习，还请一定不要嫌弃我们碍手碍脚。”
“看这话说的，你们这些有本事的年轻人，不嫌弃我们这些老家伙是累赘就好咯。”
商议好了初步的合同后，冯厂长和杨厂长还要再给出各种配件具体数据的报价资料，所以薄余微和他们说好，三天后再做进一步的合同商议。
将俩人送到厂门口，冯厂长和杨厂长看着那辆越骑越远的摩托车，心中的激动久久不能平复。
“老杨啊，你这桩生意，可千万要盯紧咯，这次如果合作成功，我相信在将来，薄同学还能做出真好的专利产品。”
“是啊，小小年纪，了不得啊！”
“阿妹，你可真是了不得！”张志从头到尾没怎么出声，坐着的时候憋着气，直到骑着车开出了很久，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看着薄余微和人谈笑风生地就将生意谈成了，直到现在都还感觉很不可思议。
这咋才几句话就谈成了一桩生意呢？
谈生意是这么容易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张志将摩托车骑的比人家的自行车还慢，左一辆自行车超了他，右一辆自行车也超了他，但他现在感觉自己的手脚有点抖，只得慢慢地骑。
薄余微摇头：“不是我了不得，是我刚好借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哪怕是缺了一样，今天这合作都谈不成。”
快要倒闭的工厂，想要再拼搏最后一次的厂长和工人，和愿意为家乡做贡献的有识之士。
薄余微说的是实话，但现在张志已经认定她是在谦虚，在他的心里，阿妹就是很了不得的人物。
“接下来我们回家吗？三哥请你吃烤串去。”张志高兴地说。
薄余微也高兴地说：“行啊，我们先去吃烤串，等到下午工商局上班，我们再去注册公司。”
摩托车突然大幅度的左右摆了两下，然后“吱”地一声刹车，张志将车撑在了原地。
“怎么了？前面有小动物挡道？”薄余微在后座探头探脑地往前面看。
“……不是，这就要去开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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