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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太庙


钦天监算了吉时,礼部又商量了规制,这天大寒刚过,腊月十九,正是吉时。

        清早,浩浩荡荡的仪仗鸣锣开道,自往太庙而去,半年前,靖安王为申国公庆寿,出警入跸场面已然算是夸张,但如今皇上出宫,这才人们瞧见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皇家仪仗。

        辰时二刻,主祭人身着礼服先登祭台、唱念祭词,百官跪拜,神情肃然,骑兵卸甲,目色凌然,主祭人宣读圣旨。

        香燃了起来,广诚帝一身暗金龙纹衮袍,面色庄严,身后是满朝文武,围观的黎民百姓,场面肃穆。

        一步一阶,衮袍坠地,广诚帝拾阶而上,每一步都很沉稳,恰如当年他登基时那般,天边薄云吞吐长虹,气势磅礴。

        大周宣德年间的皇帝,李氏的六代子孙,他在用自己的气势,宣告众人,帝皇至尊,不容践踏,也不容僭越。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进了京城,像是清明祭扫一般,打马过街,撒纸钱一般地扔字条,一句话不说,又往城里头跑了。

        京中有好事者,随手捡来一看,竟是大惊——

        广诚帝谋害先太子,为夺皇位毒杀先皇!

        广诚帝偷换死囚,圈养宗月堂镖师!

        ……

        所扔字条皆不重样,但无一例外的尽是在说广诚帝这些年所做的恶行。

        有人过早后,跟着那马后边捡字条,这一捡不打紧,好家伙,捡到的字条连成了故事,直接从宣和年间细数到宣德十二年,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京中闹开了锅。

        今日是先皇祭日,广诚帝率领群臣行三叩九拜之礼,赵振宣读了圣旨:

        近日以来,京中流言颇多,先皇病逝一世成谜,太医院难溯查源,宗月乱党席卷重来,桩桩件件,朕心忧甚,寝食难安……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了皇上的圣旨,不由觉得发自肺腑,正埋头鼓掌:

        “你看,皇上也是普通人,喜怒哀乐惧,这好端端的父兄死了十几年了,突然冒出来传闻说杀兄仇人逍遥法外,还说杀兄仇人也杀了爹,说得这么邪乎,有些人还看热闹不嫌事大,说是皇上害的……”

        “咋可能是皇上嘛,孔大人最近抓了多少宗月堂的镖师?这不是全都问斩了吗?皇上也没包庇啊!”

        “皇上仁孝,知道最近这事闹的,怕先太子、先皇泉下难安,这还赶在年前祭祖,我看啊,皇上是个孝的。”

        百步之外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广诚帝握着镇圭上前,给先帝上香,三拜九叩,派头十足,元和大师正等着诵经,钦天监也站在一旁,唯独礼部尚书傅翀垂眸不言。

        就在广诚帝准备给先太子上香时,一声清亮,打断了众人的动作——

        “且慢!”

        大殿阶下空荡,骤然出现一个人影,突兀得不行,更遑论这个人影还是个女子,一身白衣,头上戴个帷帽遮了容貌。

        广诚帝身形一僵,面色骤然冷了下来,暗藏的眸光凌厉,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禹镇抚首先带人把她拦了下来。

        仪鸾司全是武将,气势不凡,可这女子竟是面无惧色,高声道:“今日我来,无意扰乱礼制,也无意冲撞先皇与先太子,而是觉得皇上,不配祭奠先皇与先太子!”

        广诚帝刚转过来,居高临下,傅翀却先一步挡了出来:“刁民放肆!今日可是皇家祭奠,谁带你来的?”

        接着又说:“皇上九五至尊,乃是宣和帝的五皇子,先太子的弟弟,血统纯正,怎么可能不配!”

        女子掷地有声:“我今日所言,并非是质疑圣上血统,而是他德不配位!”

        一语既出,在座哗然,一个小姑娘胆敢在祭礼上公然破坏礼制,又出言污蔑皇上,这是要犯杀头之罪的,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把她带进来的!

        听完她的指控,广诚帝的面上还好,端的是一派好声好气:“小姑娘,是谁让你来的,又是何人教你说的这番话?”

        皇上这句话在理,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想来定是被人指使,才敢冲撞圣驾,给人做了个替死鬼。

        女子摘掉了帷帽,露出一张清丽明艳的脸来,她气场镇定,像是凌霄绽放的红梅:“无人指使,琬琰平心说话。”

        一旁的禹晋笑了几声,看她是个黄毛丫头更轻视了:“你倒是有几分江湖气,莫不是被人当了枪使,自己还以为自己义薄云天吧。”近来关于宗月堂的流言很多,各家门派都说要打压,如此一想,这姑娘出现在此,也可以理解,可他笑了一半,忽然压了声,“你方才说你是谁?”

        “小女名李琬琰,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我父皇说,这是美玉的意思。”

        李是国姓,这是天下都要避讳的姓氏,琬琰又是当朝已经仙逝了的公主的名字,可如今这人,竟说自己是李琬琰!

        可琬琰公主不是早死了吗?

        “刁民休要胡言!”禹晋大喝,“琬琰公主早在十三年前逝世了,你是哪来的宵小竟敢冒充皇亲国戚?!”

        “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禹晋面上已经有些着急了,这女子说话颠三倒四,怕是要坏了皇上的大事,他可是才在皇上面前得宠不久,得赶紧把这事处理了,以免误了皇上的大事。

        一群人逮着李琬琰往下走,她却一声比一声高:“十三年前,琬琰贪玩上了太子妃娘娘的马车,跟着去凌霄崖寻先太子和太傅的踪迹,我与李澈迷了路,徘徊在崖底,遇到宗月堂镖师的追杀,若非得人出手相救,怕是活不到现在。”

        一众朝臣见这女子说得有头有尾,还提到了皇孙李澈,听起来倒有几分真,不过众人怕惹祸上身,倒也没人开腔,禹晋见此人被逮走,正要上前说话,皇上忽然开了口:“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琬琰,那经人出手相救,为何不回家?”

        是啊,既是公主,为何一直流落在外?皇上很是疼爱琬琰公主,当初公主走丢后,皇上还病倒过,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这么一想,大家纷纷觉得此人歹毒,竟是拿皇上的琬琰公主开玩笑。

        百姓们也纷纷替皇上开口说话,眼睁睁看着仪鸾司把压下去。

        “那是因为宗月堂的人说,是父皇派人伏击太子!我和澈儿哥哥看到了,要杀我们灭口,我们不敢回京!”琬琰嚷着,看着阶上之人,既觉得陌生又觉得可怕。

        闻言,广诚帝笑了出来,走下台阶,中止了祭礼:“朕杀太子?朕为何要杀太子?”

        琬琰被人压着,低着头,声音却依旧铿锵:“夔州侵地一案,袁之柳每年收到的冰敬和炭敬高达万两白银,世人只知袁宰辅受贿,却不知,袁宰辅背后,竟还有个人面兽心的冀王殿下!先太子奉先皇旨意,去夔州调查,父皇是怕东窗事发,才起了杀心吧!”

        “众卿看看,这是一个女儿会对父亲说的话吗?”广诚帝只觉得好笑。

        禹晋也笑了:“近来京城流言颇多,茶馆酒楼中多有编撰的话本,姑娘,我看你倒是有几分青楼小女的吟词唱句的本事,你是唱戏的吧。”

        满堂讥笑。

        “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吧。”广诚帝看着琬琰的目光带着厌恶,挥了手,叫仪鸾司把她压下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动手,一身衮服女子走上了大殿之上,挡在了琬琰面前:“本宫看谁敢动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后?”

        “皇后怎么来了?”

        “难不成,这真是婉琰公主?”

        广诚帝心中已然起了杀心:“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挡在琬琰面前,冷声问他:“皇上已经杀了我的女儿一次,如今还要杀第二次吗!”

        满座哗然四起。

        “这难道真真是琬琰公主?!”

        广诚帝看着皇后和李琬琰,面色不郁,这会儿面色已经难看得装不下去了,今日是祭礼,满朝文武皆在,甚至还安排了百姓围观,可如今竟是变成了一场闹剧。

        “皇后思女心切,受妖女蛊惑,这才把无名宵小带到太庙来,破环祭礼,来人,将皇后带回宫去,这妖女,就地斩杀!”

        此话一出,皇后面色骇然,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她相伴多年的丈夫:“李元庆!事已至此,你还要执迷不悟吗?你还要在错多久!”

        广诚帝不欲再听,命人押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抬眼望去,竟是乌泱泱的百姓,齐声走来时,口里嚷嚷着什么——

        广诚帝谋害先太子,为夺皇位毒杀先皇!

        广诚帝偷换死囚,圈养宗月堂镖师!

        ……

        声音越近,话声听得越发清晰,连禹晋也想起什么似的,变了脸色。

        只见一行人中,江谏打马而来,脸上还挂着笑。

        “皇上,兵马司在城中巡防,碰着这群百姓聚众闹事,我同他们说都是谣言,可他们不信,偏说一定是皇上谋害了先皇和先太子,于是,臣只好把他们带来,一道看看皇上的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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