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一鼎汤宫建在一座巍峨的青山脚下，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柏林，但见木桥流水，道路边修剪完好的松树万年长青，湖水中睡莲朵朵，宛如一条漂绿的丝带。
一鼎汤宫在一座很长的木桥对面、杏花深处，桥身如虹，朱漆涂色，上面行走的行人是神仙妖怪、奇人异士无所不不有。
一路上，雷亚都不敢仔细看走过他身边路人的模样，胆怯宛如受惊的猫儿。
他心中极度好奇，只敢躲在青荻身后趁机偷瞄一眼，被她嗤笑。
他们过了木桥，见了一座雕梁画栋的木质建筑在点点杏花后，高高竖立一根朱红杆子，料峭的风吹动布幡，青翠的树木的枝条随风摆动，映衬着木质的建筑物，色调上饱满和谐，没有一丝令人不悦的地方。
但是他们并没有走人潮拥挤车马纷纷的正门，只是绕到侧面的花园子门里去。
花园里长廊深深，有一两个穿着杏白色点缀橘红纹饰纱裙的少女正提着玻璃灯，眼下虽然不晚，但是因为天色昏沉，早早就点了灯。
雷亚好奇地瞟了眼玻璃灯罩里，发现灯笼李似乎没有灯芯和蜡油，仅仅有一团橘色的火光跳动燃烧着。唔，就像是一把鬼火，他想。
青荻将腰牌给了领头的小丫头，笑容十分温柔。
“别怕，跟着她们去就可以了。”坐在凉亭里享用着瓜果的青荻一挥手，让雷亚跟着小丫头们走。
他就像做梦梦游仙境一样，在无数走廊楼阁中穿行了许久，来到一栋建在主体建筑后面的圆形建筑，后面是一座山，怪石嶙峋，上有清泉奔流而下。
这座独立的楼阁形态上像是中国的福建土楼，白玉打造的地板竟是温热的，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供暖装置，雷亚不禁惊奇。
殿堂中间是巨大的一圈圈同心圆状的水池，白玉温润，摸着竟很有温度。其中横梁上帘幕重重、帷幔深深，混着升腾起来的乳白色雾气，灯火温柔，单单是看一眼，就忍不住骨头都被氤氲的水汽泡软了。
“请问您是要泡熏兰池、香瓜池、菌草池、香粉池还是药理池？”仕女问。
“有什么区别么？”他问。
“每个池子的浴汤是我们这的师傅精心调配过的，因此功用也不同。比如熏兰池，就是以时令花卉兰草入浴汤中的汤池，当然也会有一些类似柑橘皮、轱辘草等成分入汤，不全是用花朵调配的。沐浴后留香持久，香味也是经大师调制，浴汤润肌温骨，对身体是很好的……”仕女见他似乎对此一无所自，但仍细心地介绍着。
“就熏兰池吧。”雷亚不想再听下去，只觉得银岚说的他身上一股人类的难闻味道似乎真存在似的，不敢继续细想下去。
“请来这边更衣。”仕女领着他绕道偏殿，房间内火盆已经生好，香炉微熏，室内一副巨大的梨花木屏风和衣架。
见他脸露尴尬，带头的仕女瞥了眼欲要开口的同伴，阻止了对方开口，带人下去，没留人在室内伺候。
他匆匆换下衣服，换上一套素服，在清汤池内洗了澡，换上新的丝质浴袍，就在熏兰池里泡下了。
由于过于舒服，他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他看着一条往香炉里加香料和添加酒水果品的仕女们，想张口聊天却不知道要问什么。
眼前的少女们如花似玉，唇红齿白，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但他这一天下来见多了光怪陆离的情景，也见过太多披着一张人类面皮的非人类。
想着也许这美好的面容下住着一只妖怪，他就觉得恐怖和恶心。
没事干，他就望向最中心的那池子中有一座黛青色假山，上隐隐约约有字迹，被水雾蒙了眼睛看不清。
他游过去，只见那石头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碧池”。呃，真是个好名字。
“泡舒服啦？”身后传来笑意，蟹青色衣裳，显然是青荻。
“她让你来带我走？”他问，“我们还要去哪里？”
“还挺上道。”青荻伸手搅下池子里的水，又拍拍他的脸，“你到底是给银岚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她对你这么好。”
好么？那个阴晴不定的女人对他好么？雷亚不知道，这其中有太多的谜团。
“银岚，是你的主人么？”又看了看周围，问：“这里，也是她的？”
“她是我老板而已，奸商一个。”青荻哼一声，“这里也算是她众多产业中的一个吧，她可不是个好东西，你最好少离她远一点，不然被坑得骨头渣都不留下。”
这话说得很慎重，雷亚不由得狠狠点头，又问：“你说你老板的坏话，不怕我告诉她？”
“哼，你不会的。我会在你说之前让你的舌头烂掉。”青荻阴森一笑，放缓语调道。
“我不会说出去的。”雷亚身体一抖，对方满意了，不再理会他。
出去已是夜色深重，对方朝林子里吹了口哨，就有一架灯火通明的马车走过来，并没有驾车的人，两匹宛如黑曜石雕刻出的马儿沉默地拉着马车，玻璃灯内的灯光一动不动，无火自明。
“现在你就先住在我们这小旅馆内，人间你是回不去了。”青荻撩开窗帘，看着外面飞速略过的夜景，道。
“嗯。”雷亚低下眼睑，这一切就这样被他默默得接受了。“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看着车内的陈设，想起离开了那扇角门后，眼前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以后你会明白的。”青荻道，“妖界并不是一个地域概念，它是一个时空概念，唔，按你们人间理解来说，可以人为它是一个独立世界。当然，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在发展到一定时期，会打破孤立的状态，最终找到与其他世界连接的位点。位点是出入两个世界的通道，其数量、位置都不确定，没有实体，没有大小……跟人类讲的虫洞很像，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妖界与人界的连通，是几十亿年前的事了，这个会有人跟你讲的。”
雷亚再一次震惊地讲不出话来，青荻料到他的反应，“不必惊讶，这些只是冰山一角，人类自己不也说不能全部窥见之前的历史么？”有些事情太过久远，已经寻不到真相了。
“人类自己编撰的史书，让他们的后代去读，其中掺杂了多少史官们的修饰涂改？有的确有其事，有的也许真相谁也不知道，但是并不妨碍你去接受其他的可能。”来日方长，时间能改变很多。
“还要回人间看看么？”她问。
雷亚不说话了。现在想想，当初他走进那扇门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与曾经的世界完全割裂开来。母亲已经下葬，他再也没有理由回去了不是么？
雷亚摇摇头，低头不语。
马车再次停在了那家叫“相闻”旅馆门前，这次旅馆的模样不再是指月街狭窄街道里不起眼的一方小旅馆，相反，此时马车哒哒行走在宽敞的大道上，路边路灯玻璃罩是一颗颗发亮的光球，路边载种的花草都他从未见过的奇异。
下马车时下着小雨，街道上也微微起雾，好在这栋古色古香有中国古代建筑风格的楼宇宏伟大气，一连串风灯随风而动，隐隐还见几层楼阁里的人影窜动，让他有种这栋楼宇古式办公大楼的错觉。
门前有一对高大的石兽，兽眼如铜铃般骇人，面目狰狞可怕，通身呈现低沉森冷的气息，给人以沉闷压迫之感。
“再盯着它们看你会难受的，这俩货是给银岚这个奸商看门的。”青荻俏皮地拉着她的手，大大咧咧地走进门槛。
雷亚收回目光，抬头看了一眼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相闻。
进了楼宇以后才发现里面到底有多大，刚进门，就见里面灯火通明，处处精致，总有一些或抱着卷轴行走匆匆或窃窃私语，或坐在大厅内聊天，也有一些侍者为桌上茶壶中续上新的茶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青荻也不恼，拉着他穿过大厅，穿过中庭，其中格局七拐八绕，很是复杂，其中走廊无数，穿插亭台水榭、假山树丛，一不小心很容易迷路。
路越走人越少，到了后面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他们还是找到了白天出去的角门，从角门进来，上了一个小巧的楼阁，三楼会客室内，还是跟来时一模一样。
他们到时，银岚正与司马师对弈，一盘棋杀得难解难分，银岚眉头微皱，手中执黑色棋子，似乎正在思索着，不曾看他们一眼。
司马师目光也注视着银岚，对他们视而不见，口里催促对方快落子。
“人来了你随便安置一下不就好啦，带来我这里干嘛？”银岚最终也没落下那一子，将棋子甩进旗盒中，声音清脆。
“该死的，这么多年我还是下不过你。”银岚一边收回棋子，一边恶狠狠道。
“知道了，下次会输掉的。”司马师点点头，跟着说道。
“谁要你让了，老娘像是会耍赖的人么？”银岚啐他一口，“小人之心！”
司马师笑而不语。
“这样子看起来顺眼多了。”银岚目光朝他一瞟，又问青荻：“谁让你给他换这身衣服的？”
对方被问的一愣，道：“既然去一鼎汤宫洗去身上浊气，当然是要换一身新的衣服呀！”
一鼎汤宫温泉虽然能洗掉在人界沾染的浊气和人类气息，但是要是洗完后还穿着原来的衣服，不是洗了跟没洗一样么？
“冰蛾天蚕丝做的，还挺贵。”银岚收回目光，对司马师说道，“记在她账上。”
司马师从善如流，立即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开始记录。
青荻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动手，被司马师给拖了出去，口中仍大呼奸商，还张牙舞爪地说要去状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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