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舌战

绿萼从在太虚幻境见到黛玉时起，就没听她有过这么肯定的承诺。是以黛玉此言一出，绿萼登时放了心，就好像黛玉已经答应了要把裘千仞劝出此地一般。

        黛玉明知她想的简单了，也不解释，只静静端详庙内情形。

        这庙倒是有些古意，殿宇俱全，不像是国王退位后养尊处优的居所，倒像真是深山中一座宝刹。想来一灯等人是打着佛家旗号，暂住于此，也未可知。

        只见裘千尺抱着绿萼，直奔正殿而去，黛玉不禁暗暗发笑。果然后面那和尚追上来，指引着她转了个弯，到后院厢房之前，这才是一灯等人的住处。

        裘千尺理直气壮，迈步就进了房门，定睛看时，见屋内不过三间大小，当中地上放着几个蒲团，却只坐着两人，一个是兄长裘千仞，另一个老和尚低眉敛目，神态慈和，留着一把白须，想来就是当年的南帝段皇爷，如今的一灯和尚了。

        她还没开口说话，那老和尚已经抬起眼来一笑，温和道：“裘夫人远来辛苦，还请上坐。只是出家人寒酸得紧，没什么好招待的。”

        话音未落，已有小沙弥端上茶来。裘千尺见他们确实是恭恭敬敬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火气就消了几分，自坐了一个蒲团，又让绿萼坐在自己怀里，大大咧咧地端了一杯茶。

        一灯见她举止，忍不住点头含笑。裘千尺却一瞪眼道：“你笑什么？笑我不懂规矩吗？我原是山野女子，自入不得段皇爷的法眼，只是我二哥也是一帮之主，你花言巧语，拐了他来给你当徒弟，又是什么好行止了？”

        她原本就是个暴躁的性子，更不会什么步步为营，言语试探，见一灯态度和善，没什么敌意，当场就要挑事。裘千仞在旁坐着，眉梢微微一跳，却不说话。

        黛玉见状，暗暗向绿萼示意，绿萼立刻一转头，冲着裘千仞伸手叫道：“舅舅！舅舅抱！”

        那裘千仞在一灯座下多年，似乎倒真修炼得没了火性，但面对这么玉雪可爱的外甥女儿，却始终抹不开，忙从妹子怀中接了过来。

        恰在此时，一灯也呵呵笑道：“裘夫人这话差了。慈恩师弟大彻大悟，痛改前非，自愿在此修行，怎么提起‘拐带’二字了？”

        裘千尺听他打模糊，眉毛一竖，正要再骂，绿萼却抱着裘千仞的脖子道：“那太好啦！舅舅，你跟娘和萼儿回家好不好？要不然，娘只有萼儿一个人，萼儿也只有娘一个人了！”

        她这话一出，连黛玉都叫了一声好，笑道：“要说起扮可怜惹人同情来，你却比我强上百倍了。”

        绿萼知她打趣，暗中啐了一口，却一眼不眨地盯着裘千仞。

        裘千仞之前在外面已听出妹子家中生变，尚没来得及细问，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一灯，什么佛法，转目望着裘千尺道：“究竟怎么回事？莫非妹夫有什么……”

        裘千尺也不再和一灯置气，三言两语，把公孙止之事说了一遍。她为人要强，又当着外人，不肯细说自己吃亏之事，只以“险些被那狗贼害死”一语带过。

        但裘千仞如何不晓得妹子性情，她当初认定了要嫁的人，两位兄长再三相劝都不肯回头，如今竟然决裂到这种地步，听意思两夫妻还动了手，那护短的心登时就上来了。若不是抱着绿萼，恐怕早长身而起，又侧目望了一眼一灯，才强压火气道：“那贼现在何处？我去打他一顿，给妹子出气！”

        一灯立刻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虽不大，裘千仞听了，却已露出犹豫之色。

        裘千尺再不擅长察颜观色，也看出一灯是在从中作梗，气道：“段皇爷，你一个人想出家便罢了，凭什么死活拉上我二哥？就算他往日做的不对，如今改了，也未必要做和尚吧？连家里人寻来了，你也阻三阻四的不肯让我们团圆，是什么道理？”

        一灯仍是一副烟火不进的模样，缓缓合什道：“阿弥陀佛！慈恩师弟与我佛有缘，精修佛法于他只有好处，裘夫人请不要阻他修行。”

        他越是态度平和，裘千尺越是有气，而且听这话是决不放裘千仞的，心里更怒，正要再骂，只听一个清清脆脆的女孩儿声音道：“什么与佛有缘？我说我二舅舅与我最有缘！舅舅，你那佛在哪里，叫他出来与萼儿当面辩一辩，凭什么要抢我舅舅？”

        这话却已不是绿萼所说。绿萼与母亲一样，缺少随机应变之才，看那一灯和尚又高深莫测，好像真是个得道高僧一般，情知自己和母亲加在一起也说不过他，忙求了黛玉替自己开口。

        黛玉却知这世上之人，除非穷凶极恶之徒，多半都要讲些道理，能不听别人道理，一味胡搅蛮缠的，除了僧道这些出家人，就是小孩子了。如今绿萼年方七岁，借此稚童之口，倒要说一番歪理，看压不压得过这故弄玄虚的老和尚。

        果然裘千仞先是一愣，温言道：“萼儿乖，佛祖岂是凡人可见的？”

        黛玉顿时抓住话头，瞪大了眼睛道：“原来舅舅也没见过佛祖，那怎么知道与佛有缘了？舅舅都见了萼儿，还不愿意和萼儿回去，是不喜欢萼儿，不愿意与我有缘么？”

        她前世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又善逮人说话的短处，裘千仞哪里是对手，立刻不知如何回言才好。

        一灯在旁又宣了一声佛号，微微笑道：“小姑娘，你舅舅哪有不喜欢你的？只是他如今犯了些错，要在佛祖面前修行，方能化解。你也不愿你舅舅一生背负恶名，心中无法解脱吧？”

        黛玉本意就是要挑他亲自出来说话，听他确实还讲道理，心里倒松了几分，“呸”的一声道：“你才恶！我舅舅哪里恶？舅舅待娘和萼儿好得很！”

        其实裘千仞从妹子出嫁之后就鲜少与之会面，对绿萼更是一面都没见过，听外甥女儿一片纯真地这么说，心里不禁一颤。又想到妹子与丈夫反目，一人拉扯女儿，确是困苦，目光便闪了闪。

        一灯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姑娘不信，自管问你舅舅。”

        这就是要裘千仞自己承认过往罪恶的意思。在场众人除了绿萼，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彼此要脸，也没法闭着眼颠倒黑白。裘千仞想起自己身为宋人，勾结金国朝廷，甚至率铁掌帮上下为其当打手之事，只觉得心中有愧，缓缓点了点头，道：“正是……”

        谁知黛玉全然不给他说话机会，抢先道：“我娘说过，一个人犯了错，光口头上认了不算什么，总要想办法弥补才是正经。舅舅有错，想办法改了就是，光跟佛祖念经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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