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节礼

黛玉这话说得蹊跷，凤姐听了一怔，道：“我何时得罪过你来？”

        黛玉还没答话，平儿已在旁笑道：“你还没得罪！是谁把人家比戏子来着？‘给我家做媳妇’又是谁说的？刚过去的事，莫非病一场就混忘了！”

        凤姐气得直打她的手，道：“你这蹄子，当着人面，就揭我的短儿！”

        黛玉情知她们两个最是要好，发作几句也无妨，并不相劝，只接着平儿的话道：“要说贫嘴贱舌的，我其实懒得跟你计较，也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但我是这样，你保得齐别人也都不计较么？亦或那有心的人，你虽是玩话，说到他对影儿了，他心里生了疑，不会灭你的口么？”

        这一番话说得凤姐和平儿都悚然而惊，两人沉默半晌，平儿先道：“我早说过，你这管家，是个遭人恨的活，自己总要谨慎些，偏你不信邪！”

        凤姐明知黛玉说得有理，却要逞强，“嗤”的一声道：“我做事又没差错，老太太、太太们高兴，姊妹们不抱怨，就完了。我还管那些阿猫阿狗的恨不恨哩！”

        黛玉笑道：“我晓得你是个要强的人，你原也没错。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从今日起，你就记着多留个心眼，不就完了？”

        她想凤姐这人，其实聪明全在外面，巴不得别人都说她好，其实待人心太实，才会遭人忌。但凡怀柔一点，事情办不办的，都拿话甜着那些不相干的人，以她的手段，谁能不教她哄了去？

        可这位凤辣子，又哪里是干出这种事的人呢！

        左右这些防微杜渐的话，自己也说了，她听与不听，都在她个人。往后如何，不过看她造化了。

        ※

        自那一僧一道除祟去后，不过月余，凤姐和宝玉都已大好了，府中一时再无别事。

        黛玉心想，自己一直惦记去禀告外祖母，要去城外庄子看看，结果七事八事，一再不能成行，也真是运数该如此了。

        果然她这次刚一动念，府中早又来了消息，说是宫中元妃给众人的端午节礼赐下来了，正按单子挨着人发放。

        黛玉情知这时没人能送她出城，只好坐在房里等着赐物。

        一时东西送了来，见是宫扇两柄，红麝香珠子两串，虽然都是宫中上用的，也算不得太稀罕，当个新鲜玩意罢了。正好端午将至，日渐炎热，黛玉便取了一柄扇子，又笼了一串珠子在手上，下剩的命雪雁收了。

        她想自己不是正经贾府之人，一个寄居的表姑娘，元妃能想得起自己，节礼还有自己一份，已经算是格外厚待了，至于东西多寡好坏，也没心思去争竞。

        谁知没过多久，一个丫头捧着个盘子过来求见。黛玉见是宝玉房中的紫绡，问她什么事，紫绡便道：“这是宝二爷得的，宫里娘娘赐的节礼。二爷说给姑娘拿来看，喜欢什么就留下什么。”

        黛玉听说，心里暗暗感叹，只道近年来刻意远着宝玉，两人虽还是哥哥妹妹的亲厚，比前世已经大大不同。谁想到端午节礼这事，和前世正是对了一个影儿，宝玉行事一丝也不曾改过，可见待她的心意亦是如此。

        又想他们两个是前缘如此，是以凡尘中有一番纠缠，前世虽然“还泪”已完，要说彼此有情，也不是就不可以成就姻缘。只不过宝玉为人放诞懒散，和自己相类，虽说是个“知音”，但将来没了依靠，这日子根本过不起来。既然过不起来日子，那徒有深情何用？

        黛玉从前世回归离恨天，到重生一世至今，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思忖这些事。只因前世没得个好结果，所以自己心里也忌讳，不愿想起。这时一一捋清思绪，不觉醍醐灌顶一般，对宝玉再无怨怼，亦无非要成就婚姻的执念，只深感他一片情厚，全心全意地为他打算起来。

        想到此处，便叫过紫绡，在她手中托盘把东西看了看，果然除了宫扇香珠，另有两个凤尾罗，一领芙蓉簟。情知是他听说他得的东西比黛玉多，所以特地送来的。

        当下笑道：“多谢宝玉哥哥了。只是娘娘赐的东西我已得了，再多了也用不着，请哥哥留着或自玩，或赏他人吧。”

        紫绡听了，只得去了。黛玉暗笑，想这位痴表兄，必是听说宫里赏赐，他和宝钗的一样，心里不自在，才特意跟自己亲近。他哪知道元妃这赐物，其实就是打的那个主意呢！

        次日果然看见宝玉，一见面宝玉就凑了上来，笑嘻嘻叫着“林妹妹”道：“昨日我叫你挑东西呢，你怎么一样都不要？”

        黛玉笑道：“这东西都是你大姐姐送的，有我的就很好了，我要那么多做什么？”

        宝玉听她说话，似有生分之意，跺脚道：“我的就是你的，你跟我还分这些！实话对你说，我正疑心宫里传东西的时候传错了，怎么咱们俩的不一样，我的倒跟宝姐姐的一样？宝姐姐是咱家什么正经亲戚么？”

        黛玉忙拦着他道：“你说这话，要让宝姐姐听见，岂不多心！谁和谁一样，有什么要紧的，你专爱在这些小物上操心。”

        宝玉打那年听说了宝钗有金锁，并“金玉”之说，心里就有个疙瘩。他自然是和黛玉更亲热的，只怕黛玉知道了吃心，不想如今黛玉说出这番话来，显然是不在意，不由得喜不自胜，连那挑拣东西的事全忘了。

        黛玉和他闲扯两句，各自走开，心里又是笑，又是叹。笑的是这人好哄，三言两语就不在意了，叹的是他言辞中对宝钗并无太多好感，不知元妃那意思传出来，他会不会生气不依呢？

        从元妃省亲，贾府修园子那时，她就已猜到，宝玉和宝钗的事，两家是定准了，只不过两人年纪尚小，不必太早张罗。既有这事，王夫人等少不得禀过元妃，是以如今元妃赐物，也是暗中指婚的意思了。

        黛玉前世就知道宝钗对宝玉有意，未必是什么情，但她善于算计，想是觉得家世地位脾气都合适，所以要经营这一门婚姻。黛玉原先深忌宝钗，也多半是因为这些。

        现在她对宝玉放开了手，反觉得宝钗是个良配了。头一条，宝钗心气高，当日还想入宫求个上进，可见不能看着宝玉一直在闺阁里头混。所谓良药苦口，宝玉也缺这么个人在身边劝着，将来说不定日子就能好过些。

        她心里打算得好，便只等着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何时掀开这个谜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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