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十九章卿本佳人2

荀予佑踱步帐中，不时望一眼榻上依是昏睡的人。

        那夜祁珏黯然离去，他箭步上前将晕倒的云宜抱扶怀中。他不知这一天两夜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想来定是伤心欲绝。

        她瞬间分崩离析，病势汹汹，连日高烧不退，昏沉中哭泣呓语。他心急如焚，召医诊治，衣不解带陪守在旁。

        好不容易退下烧去，云宜又不分白天黑夜地昏睡，偶尔勉强起来喝几口水吃些粥食，倒头又睡到人事不知。如此药食罔效，于今已是旬月光景。

        荀予佑忧心忡忡，日日延医来看。都说皆因气血大耗，伤于情志，故而病势骤起，危殆过后更须慢慢静养才是。只如此嗜睡，不进饮食，并不利于恢复。

        荀予佑停了脚步，复看一眼昏睡在榻上的人。他长叹一口气，走至榻旁，伸手轻推几下。见云宜没有反应，片刻犹豫，索性将她轻轻抱扶起来，靠在自己身前。

        他拿起榻旁桌几上的一碗汤羹，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云宜挽着祁珏的手臂默然前行。

        她侧首在他肩头，脸颊摩挲上透着他体温的衣衫。依偎的感觉真好，她喜欢这熟悉的臂弯、清朗的气息和温暖的触碰。

        头顶苍穹深蓝，星辰灿灿。她喜欢就这样与他挽臂前行，不问来路，不求归途。

        身旁的人忽而停步，她不由也踉跄着立住身躯。抬头见一宫装丽人盈盈站在面前。

        甫一愣神，那丽人便一把将祁珏从她身边拉拽过去。她本能伸手，堪堪抓着一个袖角。正自惊疑，见祁珏已将那丽人拥入怀中，相视而笑。两人齐齐看她，满眼讥嘲。

        “祁珏……”

        她茫然不知所措，只紧紧抓住了那袖角不放。岂料他猛然抽手，她站立不稳，仰面后倒。

        荀予佑才将一口汤食喂进云宜口中，云宜便呛得狂咳起来。荀予佑手忙脚乱，放下碗勺在她后背轻拍。云宜睁开眼来，举目是中军大帐，哪里有祁珏和那宫装丽人的身影。

        她怔愣回神，知不过是梦境一场，心中依是无限感伤。“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原来这些词句非有亲身所历，不能体会其间三昧。

        她心头悸痛，复欲躺倒下身子，却被荀予佑一把揽住了道：“云姑娘，不要睡了，吃些东西，我扶你出去走走。”

        她摇头：“我不想吃，也不想出去，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荀予佑柔声相劝：“都睡了好些天了，该起来透透气了。你看，外面春光明媚，吃些东西出去走走，心情就会好些。”

        “春光明媚……”云宜皱眉，“与我何干，我只想睡一会儿。”

        她伸手去推荀予佑，却被他握住了手道：“那你预备睡到几时？”

        “睡到几时便是几时。”云宜复闭起眼来。

        “睡死为止吗？即便你睡死了自己，也不能改变祁珏已是祁郡马的事实。”终究是没忍住，荀予佑一言甫出，不免有些后悔。

        云宜睁开眼，看着面前殷殷相望的人，一字一句道：“即便我睡死了自己，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荀予佑喉头滚动，艰涩道：“难道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子？”

        一时帐中无声，良久，云宜呵呵笑出声来：“未婚妻子，什么未婚妻子？”

        荀予佑神色尴尬，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既有婚约，你便是我未婚的妻子。”

        云宜闻言，直笑得眼中含泪，喘着气说：“我和祁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二十多年的情意……二十多年的情意……你与我相识多久，了解多少？他都不要我了，你为什么还要我，为什么，为什么……”说着呜呜低泣起来。

        荀予佑伸手抚上她颤动的肩头，云宜忽而埋首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荀予佑从未见她如此伤心，心中亦是难受之极。他揽住她，任她在自己怀中哭得声嘶力竭。对云宜而言，这个时候，或许大哭一场，才是最好的安慰。

        “你这么好，是他无福罢了。”荀予佑轻抚她后背说。

        云宜哭了许久，停不下抽泣：“我有什么好，一没显赫家世高贵身份，二无婀娜妩媚惊人之貌。不温柔，不顺从，不善解人意。自小生长山野，翻墙爬树，涉水攀岩，大大咧咧没个闺阁小姐的样子……哪比得上什么王府郡主千娇百媚，美若天仙……””

        “今日怎得如此谦虚？”荀予佑忍不住笑。

        云宜哭道：“没有谦虚，我一直就是这样，所以他娶了荀娉婷……”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是这天底下难得的好女子，自己竟不知道？”荀予佑敛了笑，正色道。

        知道你个头，云宜依旧哭得伤心。

        荀予佑忙轻言缓语地哄道：“云姑娘，你先别哭嘛，听我说说你的好。要是说得不对，再哭也不迟。”

        云宜不觉停了啜泣，听他继续道：“你善良正直，急公好义，救危扶困，天然本性，毫不矫饰，且一笔丹青价值千金，独步闺阁冠绝吴门。试问，天下多少女子能如你这般？”

        云宜茫然抬头，看着荀予佑说：“会画画有什么用？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毕竟来得现实。”

        所以，祁珏在她和荀娉婷之间，选了荀娉婷。

        荀予佑摇头：“富贵权势，等闲浮云，原不在你眼中。历朝历代之郡主多如牛毛，但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女画家能有几个？昔日你说张晋执笔之手无可估量，你又怎能妄自菲薄，不知自己手中那支画笔的价值？”

        云宜闻言不语，若有所思。

        “再说你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荀予佑伸手取了桌几上的镜子放到她面前，柔声低语：“卿本佳人，我见犹怜。”

        云宜怔怔望着镜中影像，回过神来一手推开：“呸，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样的话？”一想，他那时隐瞒身份说过不少这样的话。

        荀予佑敛笑凝视：“非是我言语轻薄，实是句句肺腑。云姑娘，诸行无常，诸苦难防，人生在世，怎会没有伤心难受之事？你要坚强些，没有过不去的坎。”

        云宜低下头，良久，轻声道：“荀娉婷怀孕了。”

        荀予佑一时没反应过来。

        “祁珏要做父亲了。”云宜复道。

        荀予佑反应过来，想见她的悲伤，却不知如何劝慰。

        “数月光阴，沧海桑田。”云宜叹息，凄然一笑，“从小到大，二十余年，他陪在我身边。我以为，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辈子，都是如此……”

        泪珠复簌簌滚落，荀予佑忍不住伸手去拭，道：“忘了他，我陪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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