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九章玉骨冰心1
萨莉亚到底惦着马哈木欢的话，要赶回去参加祭山大典和那达慕盛会。
出行月旬，沿途并未发现沂王军队的踪迹，荀予佑想诚如马哈木欢所说，他们应该不在瓦剌境内。阿尔泰山已是瓦剌和回鹘的交界，三人在山中宿了一晚游逛两日，遂决定启程返回。
一路上，萨莉亚一个劲儿撺掇荀予佑在那达慕上和马哈木欢比试骑射，荀予佑但笑不答。三人策马赶回，却见蓝天白云下的碧绿草原宁静安详，牛羊成群遍地徜徉，哪里有欢声雷动的那达慕盛会和英勇矫健一竞高下的瓦剌猛士。
云宜在马上环顾四周，对着萨莉亚半哂道：“还说要让我看一场激动人心的草原盛会，这紧赶慢赶的，如今可有什么好瞧？”
萨莉亚亦被眼前景象怔愣，往昔此际的草原上套马、骑射、摔跤、歌舞欢腾，今时为何这般安静，连个人影也无。要知道那达慕盛会哪一年不是热热闹闹连着好几天，即便这次他们没赶上祭敖包，可总能赶上那达慕啊。她正自疑惑，远远见有两个巡逻的侍卫，忙纵马上前。
侍卫看到她躬身施礼，萨莉亚问：“那达慕结束了吗？”
侍卫道：“萨莉亚小姐，今年的那达慕没有举行。”
“没有举行？”萨莉亚诧异，“那祭山了没有？”
“前日大汗率众登山亲自主持了祭祀大礼。”
“祭山之后不应该就是那达慕吗？”萨莉亚心中奇怪，想来马哈木欢并不知自己何时回来，也不会因他们推迟盛会。
“因为，因为……”侍卫支支吾吾。
“因为什么？”萨莉亚催促。
“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告诉您也没关系，这事儿草原上已经传开了。”侍卫嘟哝。
“那就快说！”萨莉亚有些不耐烦。
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一人便道：“听说有个鞑靼的随从，趁大汗祭山之时，拐带了，拐带了……”
“啊哟，拐带了什么？”萨莉亚着急。
“拐带了大汗帐中的美人私逃了。”
“哪个美人？”萨莉亚听得快没了脾气，“能不能一次给我把话说清楚？”
“就是前阵子汉人送来放在大汗帐中的那个美人，大汗生了很大的气，亲自带了人去追。”
萨莉亚吃了一惊，想哪个不要命的，敢做这样的事。鞑靼的随从，鞑靼人怎么会来这里，还和汉人女子搅在一起？
见她神情，另一侍卫补充道：“您不在的时候，鞑靼派了人来给我们大汗送礼。大汗好客，留他们住了几日，不想其中一个竟乘机做了这胆大包天的事。”
云宜听萨莉亚和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忙求救似地看向荀予佑。
荀予佑皱着眉头说了大概。云宜想除了崔素莹，还有哪个汉人女子能叫马哈木欢亲自带了人去追。可是，带着她私逃的人又会是谁？难道……
“快问问，追回来了没有？”她着急地对萨莉亚说。
萨莉亚依言问了，侍卫道：“入夜前就追回来了。”
云宜说：“那拐带美人私逃的鞑靼随从现在何处，他们把他怎么样了？”
萨莉亚又问，侍卫道：“那人抓回来后被打个半死，关到马厩里了。”
云宜听闻，额头冒汗，说：“去马厩看看。”
萨莉亚带着云宜和荀予佑来到马厩，并不见人，一问之下，才知已被带去汗帐。
云宜急得晕头转向，爬上马去对着萨莉亚道：“快去汗帐，去晚了怕是要出人命！”
策马赶到汗帐，云宜急匆匆就要往里闯，被荀予佑一把拽住，摇头示意她不可鲁莽。云宜只得耐了性子，跟在他身后，随着萨莉亚迈步进帐。
萨莉亚进得帐去，见马哈木欢端坐高位一脸霜寒，不觉亦是惴惴。三人上前行礼，马哈木欢也不多话，点头示意他们坐在一旁。
云宜心中既急且疑，忙不迭环视帐内，但见两厢武士佩刀而站，森严肃穆，叫人不寒而栗。打量了一圈，并不见什么鞑靼随从，正自心疑，忽有侍卫来报人已押到，原来竟是他们策马急驰赶在了前头。
“带进来。”马哈木欢冷然吩咐。
云宜双目一瞬不瞬盯住帐门。须臾，只见两个瓦剌武士架了一人进来。那人满身尘土，衣衫褴褛，垂首无力，气息奄奄，几被拖行而走。云宜虽只见他小半侧脸，却立时惊得从椅中倏忽而起。
饶是蓬头诟面，身着胡服，眼前不是张晋又是何人？
荀予佑一把抓住她，低声道：“你干什么？”
“是，是张晋。”云宜见张晋模样，一时心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别轻举妄动。”荀予佑拉她坐下。
云宜眼中含泪，压着嗓门恨声道：“可恶，他们竟将人折磨至此！”
荀予佑默然不语，静观情形。
张晋被架至帐中，扔掷在地。马哈木欢默然注视，半晌道：“张公子，你可知罪？”
云宜闻言吃惊，原来他竟已知张晋身份。
张晋强自挣扎起身子，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人，嘶声道：“敢问何罪之有？”才说一句，便又虚脱在地。
他饱受皮鞭拳脚，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被捆缚马后拖曳而来。此刻浑身疼痛噬骨钻心，三魂七魄俱是飘渺。
马哈木欢冷哼：“你装扮成鞑靼人混入瓦剌，趁本汗祭山之时拐带崔美人私逃，竟不知罪？”
张晋伏在地上低喘半晌，道：“素莹是我三媒六聘的未婚妻子，怎说拐带私逃？”
“她既被送来瓦剌，便是本汗的人。你们如此胆大妄为，是不怕死吗？”马哈木欢怒道。
张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担心崔素莹的安危，不禁血涌心头，一阵狂咳，颤声说：“张晋不怕死，要杀要剐悉由尊便。只求大汗莫要伤害素莹……你，你把她怎样了？”
“本汗的人要如何处置，就不用张公子操心了，你还是想想自己吧。”
张晋不语，听马哈木欢又道：“你如此行事，本当严惩。但闻张公子是江南有名的画家士子，本汗爱才，免你一死。不如今日，我们做一了断。”
“大汗是想如何了断？”张晋气息奄奄。
马哈木欢挥手示意，立时有人捧了一大盒金银珠宝放在跟前。
“大汗这是何意？”张晋瞥一眼盒子里的东西。
“只要张公子答应不与崔美人纠缠，这盒中之物就归你所有，足够你娶几个貌美如花的妻子。此外，本汗再送你十名年轻漂亮的瓦剌姑娘，任你为奴为婢。”
张晋闻言呵呵笑了几声：“张晋决不拿自己的妻子与人交易。”
马哈木欢也呵呵笑几声：“她既到了瓦剌，便不是你的妻子。昨夜，她已在本汗帐中侍寝。你们汉人不是说一女不事二夫，现在，就算我将她还给你，张公子怕是也不想要了吧。”
“你……怎可强人所难？”张晋忿然。
马哈木欢淡淡一笑：“本汗宠幸她，是她的福气。”
张晋伏在地上的身子簌簌发抖，忽而高声笑道：“大汗莫要小看了张晋，我和素莹心心相印，岂只因这一身好皮囊？大汗能夺人身，夺人命，终不能夺人心意。不管你将她如何，只要她待我之心不变，她就仍是我张晋这一世的妻子。请大汗将她还给我，张晋感激不尽。”说完以额触地，砰然作响。
“天下竟还有如此痴情的男人！”萨莉亚不由在一旁低语。
云宜白她一眼，齿缝里迸出声音：“自然是有。”
萨莉亚转脸去看荀予佑，荀予佑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张晋之语让云宜深受感动，又更替他捏一把汗。张晋天真心性，书生意气，岂知无论他在乎与否，崔素莹顺从与否，马哈木欢都不会将人交还。就算他对这女人已无兴趣，也绝不可能。因为这关系到一个男人的尊严，而这个男人还是高高在上、主宰一方的瓦剌可汗。
云宜心头突突跳个不停，不想马哈木欢沉默半晌，悠然开口：“也罢。若是张公子能再画一幅崔美人的肖像，好过上次那幅，本汗就允你……以画易人。”
云宜听闻，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以画易人，还有这等事？
张晋也料不到马哈木欢会说出这样的话，黯淡双眸忽现光彩，不可置信地问：“大汗此言当真？”
“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君无戏言’。”马哈木欢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说。
片刻，便有人将一支毫毛散乱的枯笔、半碗墨汁和一张白纸放在张晋面前。
“我瓦剌重骑射，不事丹青，没有上好的纸张笔墨和各色颜料，委屈张公子将就着用。”马哈木欢淡然一言。
云宜忍不住低哼，小声对荀予佑道：“这画具差点也就算了，也不搬张桌椅来，叫人趴在地上画吗？分明是有意折磨！”
荀予佑微微皱眉。他见过张晋所画崔素莹之肖像，半工半写，色泽明艳，描摹鲜活，呼之欲出。此刻，且不说画具粗陋，便是他这般伤痛虚乏的情形，握笔尚且艰难，要如何才能作一幅上好图画，超过那已维妙维肖的美人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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