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后内三周
仔细想想，邓畅看他不爽这事儿，可能主要还是得赖路西自己。
这就得追溯到七年前。
那年路西九岁，已经跟着黄斌在鹤城练了五年半。
倒不是黄斌逼着他练的，黄斌虽然自己是鹤城花样滑冰队的主教练，但也没有非要路西跟他练的意思，何况练体育这条路本也辛苦，黄斌想着路西如果不爱滑冰，就让他正常上学。
但是第一次带路西来冰场，路西就撒了欢儿似的玩。
黄斌尤记得路西第一次上冰，他刚给路西把冰刀绑好，小孩就“噔噔”跑上了冰面，一上冰，脚下打出溜，人前后极危险地晃了两下小胳膊。
黄斌刚觉得不对，“吧唧”一声，小路西已经栽了一个大马趴。
因为穿戴着白棉袄、白冰刀和白色毛线手套，就像一只砸到地上的小奶包。
黄斌吓了一大跳，心说完了，回去肯定要挨老婆骂，他赶紧冲上去要哄路西，却见小孩摇摇晃晃手撑着冰面又站起来，甚至极有天赋地两只小脚踩着内刃，做了个初学者最初保持平衡的动作：前葫芦滑。
黄斌：卧槽？
很快黄斌就发现，路西是真喜欢滑冰，也很有天赋，他似乎天生平衡感和控制力就比别人强，冰刃就和他第二双脚一样，在冰上比在陆地上还开心。
自然而然就练了下去。
九岁时的路西跳跃相对较弱，因为太瘦了，力量不够，只能靠轻盈和转速完成跳跃，而这么小的年纪，给他上力量训练也为时过早，只能做一些基础的体质训练。
但路西的滑行能力非常好，所谓“跳跃不太行”也只是相对于他在步法和旋转上展现出来的天赋而言。
实际上那时候他已经五种两周跳都能做了，但是再往上冲周数，跳三周跳和两周半，都因为力量不足遇到阻碍。
两周半勉勉强强可以完成，三周跳是真的做不出来。
不过路西这样的水平在鹤城队已经是佼佼者，所以黄斌带着他去省队观摩。
这是路西第一次离开鹤城。
省队在省会淞城，省队的准入年龄是10岁，黄斌打算到时候把路西报过去，所以才先把他带过来见见世面。
到了冰场才发现尴尬的情况：小路西虽然在冰面上如履平地，但是做观众的话个子太矮了，视线越不过周围的板墙。
所以黄斌得抱他坐到储物柜上，这样才能看见冰面上的情况。
路西被抱到储物柜上时其实是有点尴尬的，毕竟这样显得他很矮。
但反正他是真的矮，而且他更关注冰面上的情况，也就没再想那么多。
那时冰面上有一群孩子在上大课，几个教练站在冰场正中，场地里放着音乐。
通常冰场训练都是所有人不间断地做着滑行、步法，教练就一个人一个人地揪体态和动作。
每个人会有轮流的重点训练时间，但通常情况下一个人练习时其他人也不会停止训练，总之就是一个所有人都在动的状态。
但路西刚坐到储物柜上，就瞧见教练拍了拍巴掌。
然后一群小孩儿全停下了自己动作，聚拢过去。
他们在冰场中心用来做步法练习的圆圈地标里集合，所有人像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接着，一个穿黑色训练服，五官清隽的男孩滑出人群。
这男孩子本身气质就出众，在众目睽睽之下滑出来，更让他自然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这就是路西第一次看见邓畅。
“这个哥哥叫邓畅。”黄斌小声对路西说，“比你大一岁，省队少年组新的当家选手。”
练花滑的孩子因为陆地训练、饮食控制等原因，体脂率很低，早早就没有普通小朋友的婴儿肥，身材修长纤细，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更成熟，体态也更优雅。
邓畅就是其中典范。
他因为人很瘦，再加上眉眼清冷隽丽，看起来完全不像10岁，已经有13、4岁青春少年的魅力。
一身黑色训练服，再加上冰刀自带的10厘米高度，显得腿很长，身材削瘦挺拔。
他滑出人群时，刀刃在冰面上留下一道弧线，人面无表情，看起来酷酷的。
“小帅哥啊。”黄斌啧了声。
路西看了黄斌一眼。
“但是我们小西更可爱。”黄斌愉快地揉了揉路西的脑瓜。
在这个距离，路西听不清教练说了什么，但是邓畅开始助滑。
一看这个架势，再加上围观群众期待的表情，路西就明白了，邓畅是要做跳跃示范。
目前运动员能完成的跳跃按照圈数分为从一周跳到四周跳，不同的周数代表要在空中旋转的圈数。显而易见的，一周跳最简单，四周跳最难。
成熟的专业运动员必须掌握所有种类的三周跳，并且挑战尽可能多种类的四周跳。
两周跳应该到不了需要全场围观的程度，那邓畅要示范的就是三周跳？
路西现在做不了三周跳，他坐直了身体。
通常做一个三周以上的跳跃，需要助滑绕场至少四分之三圈，高速滑行才能确保起跳时有更充足的力量。
在成套节目中，这部分助滑会有步法和衔接，但既然只是示范跳跃，只做最简单的压步滑行就好。
邓畅先是向前滑行，接着转成后压步，逆时针通过大半个冰场，他滑行速度很快，风呼呼地，影子一样掠过耳朵。
直到绕着冰场过了四分之三圈，再回到中线时，邓畅才转为向前滑行，开始准备起跳动作。
他蹬了两步冰，确保自己来到最大速度。
随后左手向前，右手90度端在身侧，左脚踩内刃转三，在冰面滑出美妙的弧线，浮腿抬得很高，身体向后达到最高速时左膝下压，内刃踩死，用力腾空！
这是一个又高又飘的后内三周跳。
邓畅身形在空中收得很紧，轴也很正，快速旋转三周随后打开。
落地时，刀刃“唰”地压在冰面上，起跳的位置离路西观战的储物柜挺近，路西能看到冰刀在冰面激起的雪雾。
滞空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一秒不到，但像惊鸿般优美，落地时邓畅身体打开，抬头、抬腿，展开手臂，姿态漂亮地滑出。
一个干净利落，对于十岁这个年纪而言完成度非常夸张的跳跃。
教练和冰场上观摩的小孩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围观的黄斌和路西也跟着开始鼓掌。
黄斌看到这个三周跳时，直接发出了“卧——”一声。
一眼看见坐在自己边上的小奶包路西，再想起自家老婆在听见自己偶尔在路西面前讲脏字时要鲨人的表情，才勉勉强强把后面那个“槽”字咽回去，改成了一个“——的天！”
但邓畅这个后内三周跳着实惊到黄斌了。
跳跃分为六种，都有通用且复杂的外国名字，比如菲利普跳、萨霍夫跳等。
不过在国内训练时，为了方便好记，都是简单按照跳跃方式，把这些跳跃命名。
分为后内、后外、后外点冰、后内点冰、勾手以及x周半跳。
这些跳法的难度各不相同，在花滑计分规则中，完成不同跳跃种类获得的基础分也不同，可以比较简单地把这些跳跃的分值看作是难度的排列。
比如基础分最高的lutz，也就是勾手跳，也普遍被运动员认为是最难练习的跳跃。
一般运动员的跳跃学习过程是先练习半周跳，也就是向前起跳，向后落冰，可以看做是阿克塞尔跳（也就是x周半跳）的雏形，训练基础的跳跃感觉。
接着他们将学习五种一周跳，再练习一周半跳，也就是阿克塞尔一周跳，之后开启五种两周跳的学习，再练习两周半跳……
所以在跳跃计分表上，两周半跳会和五种三周跳并列在一起计分。
邓畅刚刚跳出的后内三周跳，也就是萨霍夫三周，在六种三周跳中分值排名第四，高于两周半跳和后外点冰三周，是相对来说难度比较低的三周跳。
但是邓畅才只有十岁，这个年纪的孩子上冰比赛，所有两周跳全部完成已经可以得到极其热烈的掌声。
而他能有这样高完成度的后内三周，如果他不是个只能跳后内跳跃的偏才的话，就说明两周半和后外点冰三周一定也有相当不错的水准。
这在国内同龄人，甚至全世界少年组中都属于佼佼者。
而且相比技术难度，更让黄斌感慨的是，邓畅这个跳的姿态真是相当漂亮。
很多小孩子的跳跃会给人一种“贴地飞行”的感觉，因为年纪小力量不够，完成周数全靠身体轻盈转速快来凑，观感会有些局促。
但邓畅这个跳腾空高度很好，空中旋转游刃有余，看起来很漂亮。
这是比“完成跳跃”更重要的东西。
说明邓畅有很强的控制力和爆发力，随着发育这种优势会更加明显，意味着他将比其他人更容易做出现在花滑技术动作领域的顶级难度——四周跳。
在运动这个领域，小运动员显露的天赋往往比现在已经掌握的技术更重要。
确实如省队教练打电话来炫耀的那样，邓畅是“几十年不见的好苗子”。
不过黄斌觉得他们家小西也不差。
跟邓畅对比的话，小西滑行和他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好一点儿，跳跃虽然差点意思，但是小西比邓畅小一岁呢，而且小西弹跳力也很强。
这个年纪的小孩在长身体，差一岁技术就能飞跃很多，总而言之就是小西跟省队顶级水平比也——
不行。
黄斌跟自己说不能这么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于是他捏了捏路西的脸，问：“小西，邓畅哥哥厉害吗？”
“还可以。”路西目不转睛看着从自己面前滑过去的邓畅，“比我弱。”
黄斌：“……”
你特么比我还飘啊！
路西倒不是无脑狂，虽然在鹤城那个冰场，就是十三岁的大哥哥也滑不过他，但路西对邓畅的水平认知还是很清醒。
这个后内三周确实跳的漂亮，比路西强，所以路西说：“还可以。”
但他对自己的认知也比较清醒。
后内三周，他现在是跳不出来。
但是邓畅比他大一岁，他能跳两周半，一年时间他不至于练不出两个三周跳。
而且更重要的，邓畅滑行不如他，邓畅得蹬两下冰才能达到起跳前的最佳速度，路西不需要。
滑行是一切动作的基础，滑速决定起跳难度，用刃水平决定步法和旋转能力，黄斌、还有省队和国家队来看过路西的叔叔都非常一致地评价路西是“滑行天才”。
所以路西觉得，等到自己10岁，后内三周绝对像吃豆一样简单，再加上一点小朋友的年少轻狂，他自信地说出了这句话：
“比我弱。”
话音刚落，冰面上正慢悠悠往回滑的邓畅回头看了坐在储物柜上的路西一眼。
路西：“……”
被他听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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