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灯的巴黎铁塔
一
欧洲酒店的床永远小到翻身就会掉到地上，我一晚上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梦到我和陈宇大学的时候，梦到他离开我去美国，梦到自己在飞机上见到他带着女朋友，那架飞机一直找不到出口。这两年梦到他的次数已经少了很多，人说你梦到一个人，是因为那个人也想见到你。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这一次，我终于要去见梦里的那个人了。
“你这是要出门了吗，美人？”可儿靠在洗手间门口看着我
“恩，现在出门走过去差不多，你确定不要跟我一起去吗？”虽然嘴上这么问，但我知道可儿一定不会去的。
“在异国他乡见初恋男友这么浪漫的事我就不参合了。晚上还给你留门吗，哈哈？”
“滚，你自己别出去浪，乖乖等我回来！”
“晚上机长叫了咱们全组人聚餐，你可早点回来啊，不然你们家齐天该查岗了。”
“我跟他说了去见一个朋友，不需要查岗好吧！老夫老妻了。”
“好好好，那情侣对戒我会帮你收好的，哈哈。”可儿鸡贼地拿起了我放在台面上的戒指，我无奈的耸耸肩，讨厌这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拿上包出了门。
巴黎的秋天是最美的季节，香榭丽大街的叶子总是风轻轻一过就飘落满天。我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莫名觉得和陈宇昨天穿的很搭。我无数次的走过这条熟悉的街，日复一日的飞行让我对巴黎的街景早已看厌，埃菲尔铁塔就在那里，每天无数的游客在那里拍照打卡，我手机里存着一百张不同角度的铁塔，又似乎每一次都看不厌，总是每一个角度，都那么美。关于铁塔，还有一个极为浪漫的传说。铁塔的设计者古斯塔夫·埃菲尔，深爱着他的妻子玛格丽。这个美丽的女人陪伴他经历了人生最低谷的时期，但她始终深信她最爱的男人，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建筑工程师。“埃菲尔，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你会设计出一个举世闻名的建筑，我要你在那座建筑上大声说你爱我。”他们最终相爱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玛格丽却在相伴的第十五年生病离世。埃菲尔最爱的女人离开了他，他废弃了几千张图纸，最终倾尽所有建造了这座通天的铁塔，站在铁塔的高处，大声告诉玛格丽，他对她忠贞不渝的爱情。这就是为什么巴黎总是吸引着无数追求浪漫的艺术家和情侣们前赴后继来到这座铁塔下，这是完美爱情的象征，此志不渝的爱情。我还听过一个浪漫的说法，无论你走到巴黎的哪一处，登上顶你都能找到铁塔的身影。这是巴黎铁塔一个浪漫的寓意：不论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我对你的爱就在那里。
跟陈宇约在了巴黎最著名的一家咖啡馆—cafe de la paix和平咖啡馆。这家百年咖啡馆，是世界十大最美咖啡馆之一，地点就在巴黎歌剧院的门口，走进去大厅，满满都是历史感，虽然不及欧洲其他著名咖啡馆那般豪华和惊艳，但复古和正统的新巴洛克风格让你深深感受到了法国的咖啡文化。王尔德曾是这里的坐上常客，据说当年戴高乐将军就是在这里喝下了收复法国后的第一杯咖啡。我挑了窗边的座位坐下，从这里能够清楚的看到对面歌剧院门口排队参观的游客，还有不断从地铁站涌出来的人群。我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小心地听着每一次大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声音，期待着背后的脚步声走向我，像再次期待陈宇出现在我生命里那样，不安地等待着。
“我到晚啦，走错方向了。”我能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向我，身上带着我熟悉的气味，直接走到我对面的椅子坐下。黑色的毛衣衬得他更清瘦了，锁骨的线条更加突出。
“Double expresso，thanks.”他没有看一眼菜单就点了一杯咖啡
“不尝尝这里的甜品吗？”我尽量表现得自然，不想他看出我的慌乱
“哦，你想吃什么，我基本上看不懂法文，你常来吗，有什么好吃的推荐。”
“我也第一次来，只是听说他们家的拿破仑蛋糕很出名，试一试吧。”
他重新拿回菜单翻开甜品那一页，埋头找着哪一个才我要找的拿破仑。想起我们第一次去泰国旅游，两个人对着一堆英文菜单研究了半天，拿着手机翻译软件一个一个单词对照，最后点了三道开胃菜的糗事。这次他很快找到了我要的甜品，我们点了一份拿破仑，还有帅气的waiter推荐的法式千层酥。对面桌坐着一个优雅的法国老太太，银色的头发盘得很精致，手上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过的还好吗？好久不见了。”终于还是说到这句台词了
“还不错啊，就上班飞来飞去。你呢？”
“毕业后就回国啦，正阳他们给我看过你的朋友圈，世界各地都去遍啦，真是幸福的工作啊。”
“还好吧，我也听说你回国创业了，公司现在怎么样”
“刚刚起步吧，现在也是经常出差，基本不着家，算半个空中飞人啦，当然肯定飞的没有你多”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我想着那杯咖啡一定很苦，于是往我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了两包糖，开始用小勺在杯里慢悠悠的画圈。
“你选的地方很不错啊，我第一次来巴黎，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我昨晚上回酒店一直在想，要是没有在那里等车，如果那个司机没有晚到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见到你了。”
“我也觉得很神奇。”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也在想着见到我，那既然想见到我，又为什么从来没有联系过我呢。
“对面就是巴黎歌剧院吗？”
“恩，你有兴趣吗？”我想着一会喝完咖啡要不要进去逛逛
“重要的是跟你去，不是去哪里。”
我被他一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心跳漏了半拍。我愣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从昨天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的眼睛，我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这句话的意义，或者说，找到我再遇见他的意义。他的轮廓没变，不像我们身边很多毕业就发福的同学，嘴角笑起来的弧度没变，像阳光会照进心里那样，眉眼的温柔也没变，如果他换一身运动装坐在这里，我会以为，自己只是坐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刚等他打完一场球，进门捏了捏我的脸，下一秒他会喝光我杯子里的水，给我一个傻傻的笑。然而时空场景变幻，恍惚间我们出现在这里，在我们各自没有交集的未来，在这家存在了一个半世纪的咖啡馆，也许我们正坐在雨果当时写下巨作《巴黎圣母院》的同一个位置，我就这么看着他，他也认真盯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只是转瞬，好像眼底突然闪过了什么，他的温柔就消失了。
“你还是没变。”他向后靠到椅子上
“怎么没变了。”我也从刚才短暂的游离回过神来
“还是傻傻的”
“没有变好看吗”
“看习惯了，不觉得好不好看了”
习惯了，这是相恋多年的情侣最大的悲哀，又是分开多年的情侣最大的暧昧。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就是说这个吧。跟在陌生人面前不一样，总是尽里扮演着完美。我们见过对方最美好最丑陋的样子，最青涩最稚嫩的傻气，最执着最崩溃的情绪，最疯狂，最深爱。成长带着丢失，我丢掉一层一层的我，一层一层那些对方喜爱或讨厌的部分，收获社会给的新的武装，新的洗礼，变成一个对方陌生又熟悉的人。
“去年正阳结婚，怎么没见到你。”我还是忍不住先问他，虽然不想承认，我一直在等待见到他的机会。
“公司有点事，走不开，你回西安了吗？”
“恩，回去了，咱们同学好多都在，真是太快了，大学四年没谈恋爱，最先结婚的居然是他”
“那可惜了，那次没见上你。”我总觉得陈宇的这句话说得很可笑，又或者，是知道我会去，特意没有出现吧。
像所有毕业季分手的情侣那样，只是我们中间纠葛了更多痛苦的回忆。傲气的我从没想过离开陈宇的生活会跌落无尽的悔恨和自责。我也知道，这世间破镜重圆的有很多，只是我们之间，再不可能了。
法国人总是可以一杯很小的咖啡小口小口的在街头晒着太阳喝上一下午，对于我这种习惯大口喝大杯星巴克的人来说总是难以理解，但今天下午的咖啡是我这辈子喝得最慢的一杯咖啡，尽管每次找不到话题尴尬的时候我都喝一口，但是喝得很少很少，我怕这杯咖啡见了底，见面的时间就被我喝完了。两个曾经如此亲密的人找不到话题，是因为有的事不能提，有的事不愿提。但我好怕时间，就这样溜走。这个再次坐在我对面的少年，就消失在巴黎的人群里。窗外的斜阳，一直从我的身上照到了陈宇的脸上，天空慢慢被夕阳染成梦幻的粉色，旁边桌的客人换了两波，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但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聊到。咖啡喝完了。
“一起吃晚饭吗？”一起吃晚饭吗，就好像在问我，今天你是想吃食堂一楼的盖浇饭还是二楼的火锅。
“不了，今晚我们同事约了一起聚餐。”
“那好吧，那我送你过去吧。”
我看了看手机，时间也还早，“那我们一起走走吧。”
走出和平咖啡馆，街头刮起了冷风，陈宇取下自己的灰色围巾围在我脖子上，“没有太阳就冷了，围上吧”我没有拒绝，被他照顾是我们之间的习惯。街面上的灯都陆陆续续亮起来，像给城市点亮了无数小星星，陈宇走在我身边，有意护着我不被路过的行人撞到，大家好像都很着急回家的样子，只有我慢悠悠地踢着一个啤酒瓶盖，走在巴黎天快黑的街头。
转过第二个街口，走到塞纳河畔，这时候的埃菲尔铁塔已经亮起了温暖的黄色的光，我们不说话并肩走着，像久远的无声电影片，一男一女静静地走在这幅如画的风景里。“诶，你说，塞纳河畔的左岸，到底是这边还是那边啊？”“啊？”这是什么无厘头的问题。“告白气球啊，周杰伦唱的，你的最爱”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逗笑了，没有回答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不想接他的话。我们一直沿着河走到铁塔的正前方。
“还有三分钟”他停下来。
“啊？什么？”
“还有三分钟就到6点了”
“然后呢？南瓜车不是半夜12点才消失吗？”
他也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的站在我身边。我不说话，看着塞纳河上穿梭往来的玻璃船，和他一起等待着。
17：59
18：00
巴黎铁塔开始闪烁！
如果我见过最梦幻的场景，是此时此刻，当下，站在这路边，街头艺人弹唱着歌，眼前巨大的埃菲尔铁塔周身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铁塔下的爱人拥抱亲吻，我看着夜幕下，眼前的这个男生，我们都没有说话，闪烁的星光映在彼此的眼睛里，我们看了彼此很久，很久很久...
世界好大，分开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你，世界还是好大，转过身，我们就要消散在人群里。
“我快要结婚了。”
说这话的人不是我。
“听说了。”
“遇见你很高兴。”
“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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