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杏寿郎住在东京府荏原郡的驹泽村，和晴鹤家的距离并不是特别远。从村口往左走一段距离，有一条通往驹泽神社的小路。这间小小的神社本就不算起眼，近年来的香客更是越来越少。鸟居上朱红色的漆早已掉得斑驳不堪，年迈的神官总是在扫地，却怎么扫也扫不干净。这条由石板铺就的小路，杏寿郎在多年以前也曾走过，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也是晴鹤。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他们两人再次来到了这里，不过彼此都已经失去了许多。
晴鹤跟在杏寿郎身后，忽的停住了步伐。她朝着幽深的小路望去，似乎能看到一个小女孩正跑向过去还未衰败到如此地步的神社。
杏寿郎听闻脚步停止，于是回头问道：“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吗？”
神官放下扫帚靠在门边站着，似乎有些累了。眼前画面和杏寿郎的记忆重叠起来，而回忆总在不经意间被这些看似支离破碎的事物唤醒——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晴鹤时的情景。
瑠火在杏寿郎还是孩童、千寿郎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已经快要油尽灯枯。那个时候槙寿郎还没有像现在一样放弃一切，无论是炎柱的职责，还是对妻子的救治，他都在努力的坚持着，对于开始学习炎之呼吸的杏寿郎，他也还能以充沛的热情来教导。
所以尽管母亲病重，杏寿郎仍然觉得未来可期。也就是在那时，被邀请来家里做客的柳生夫妇带来了他们的独生女。
她安静地站在堇阿姨的身后，微卷额发下抬起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看得杏寿郎莫名的有些脸热。这是个女孩子，是跟他和千寿郎都不一样的物种。她穿着绣有山茶纹样的上衣和红色的行灯袴，头上系着丝绸发带，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淡香。
“这是你宗政叔叔和堇阿姨的女儿，柳生晴鹤。”父亲如此介绍道。而杏寿郎猛的将双臂贴紧大腿，整个人瞬间便站得笔直，洪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你……你好！我是炼狱杏寿郎！”
宇智波堇被他拘谨的模样逗笑：“好了，晴鹤，跟着杏寿郎哥哥去玩吧。宗政，我们去看看瑠火姐姐的情况。”
大人们纷纷走向瑠火所在的和室，拉上了纸门。那是成年人的世界，充斥着孩子们无法承担的沉重责任。这些东西在不久之后就会把槙寿郎完全压垮，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千寿郎由于年纪太小，正被仆人照料着。于是杏寿郎就和他的小妹妹就一起被单独留在了庭院里。
晴鹤的脸庞白生生的，眼睛明亮如同秋水寒星，小小年纪就已经展现出宇智波族人特有的风采。杏寿郎忍不住偷偷瞄她——她太好看了，好看得甚至有点不像真人。
女孩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问道：“杏寿郎，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脑袋迅速扭回，两眼望向天空，杏寿郎的声音更大了：“不是的！什么都没有！”
晴鹤四下看了看，眼中现出缤纷的好奇，她抓住杏寿郎的衣角小声说：“呐，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这个问题难住了小小的杏寿郎。父亲对他慈爱却也严格，他的生活几乎被读书和修炼占满，很少有出门玩耍的机会。
“我平时都是在院子里玩的！”杏寿郎扬起眉毛正经道。
晴鹤围着杏寿郎转了两圈，又盯着那张英气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那就在院子里玩吧，我跟着你。”
杏寿郎松了口气，他记得曾听宗政叔叔说过晴鹤很爱看书，于是便带她去了家中书房，让她随便挑了一本，又转身取了自己的木刀，按照父亲教导的方法练起了炎之呼吸的剑型。
晴鹤翘着腿，一边翻书一边看杏寿郎挥刀。他的动作几乎次次相同、分毫不差，已然很熟练了。而在自己家里，她也时常被母亲督促着修炼，除了忍者必学的瞬身和宇智波家的家传剑术以外，也会做一些火遁与其他基本忍术的练习。
尽管书中的内容尚算有趣，所记载的剑法名字也很好听——“辉辉恩光”、“烈日红镜”、“飞轮阳炎”……但晴鹤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这不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做功课吗？
所以她把书放在一边，又一次拽住杏寿郎的衣角。感受到女孩身上的香气，杏寿郎手里的木刀停滞在半空中，汗珠从鼻尖上滴落下来，在泥土中留下深色的痕迹。
“我们就出去玩吧，好不好？”见杏寿郎有些为难，晴鹤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嗯？拜托拜托，杏寿郎哥哥最好了~”
男孩拗不过她，洗过澡换过衣服之后便带她去了驹泽神社。红墙外长着郁郁葱葱的绿叶，盖在神社的房檐上，树影条条、光斑零落。晴鹤欢快的在前方奔跑着，杏寿郎甚至有些追不上她。
火焰色的发丝间渐渐的又渗出了汗水，杏寿郎不由得想道：速度快到这种地步，恐怕只有雷呼流派的剑士才能与之相比。她真的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吗？
晴鹤的残影瞬间消失在拐角，远处脚步声戛然而止。杏寿郎加快步伐转过墙根，只见那抹鲜艳的颜色正被好几个大孩子团团围住。
杏寿郎冲进人群，挤开他们——是附近那些以偷盗为生，整日欺凌弱小的家伙。其中一个试图伸手去拉晴鹤的衣领，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念叨着：“这是哪家的大小姐？衣服挺精致啊，值不少钱吧？”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晴鹤，就被她啪的一巴掌打到一边。看似娇贵的女孩竟敢做出这种举动，混混少年们纷纷嚷嚷着要给这两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一点教训：“喂，不如绑了他们，再向他们的父母要点钱来花花吧？”
高出许多的身影团团围了过来，杏寿郎张开双臂把晴鹤挡在身后，目光一刻不停的观察着对方，试图在任何恶意的举动出现之前就将他们一击必杀。
晴鹤把下巴搁在杏寿郎肩膀上，呼吸带来的热流灌入他的耳朵：“等一下我说跑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跑。”
下一秒，周围的一切都像被分割为快慢两个世界。小流氓们的动作像老旧的钟摆一般缓慢不堪，而晴鹤却是迅捷无比。她跳上半空，屈腿蓄力，身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扫腿带着风声狠狠踢上正对面少年的脸时，杏寿郎的拳头也同时命中了另一个人。
女孩在空中完成了漂亮的扭身，紧接着就又踹翻了两个。她的动作极其干净利落，落地时甚至连头发上的丝带都没歪。
“快跑！”她一把抓住杏寿郎的手，两人同时跃上高墙，顺着比手掌宽不了多少的砖瓦朝着道路尽头的神社奔去。
此刻并不是参拜的时间，殿中只有高大的神像坐在阴影里冷眼旁观，饥肠辘辘的晴鹤鞠躬告罪，从供在神前的盘子里拿了两个红豆糕，递了一个给杏寿郎：“你要吃吗？”
杏寿郎摇头，晴鹤便把本来要给他的那个放回去，乖巧的坐在他身边吃掉了自己的那份。而他还在回味着她刚才出招时的模样：“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厉害啊！”
“这不算什么，妈妈平时对我的要求要高很多呢。她跟我说过，普通人不经打，所以我刚才已经手下留情了。”晴鹤歪着头，俏丽的脸蛋神采飞扬，“而且你也很厉害啊，槙寿郎叔叔一定很用心的教过你了！”
杏寿郎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了些：“我只知道我要保护你，不能让他们伤害你！”
“为什么呢？”
“诶？”
“为什么要保护我呢？”晴鹤探身向前，又重复了一遍，语调中带着上扬的尾音。
红晕爬上杏寿郎的脸颊：“因为你是妹妹，所以作为哥哥，我要保护你！”
“原来是这样啊~”明显有些失望的晴鹤默默的坐了回去。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最终交汇在神像的掌心中。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的晴鹤身材挺拔，幼时残存的婴儿肥在她脸上彻底消失，线条轮廓越发清晰，性格更是平添冷淡。她静静的站着，无悲无喜的开口：“你说，那时候我吃了贡品，父母的死会不会是神明对我的惩罚？”
日光初升，万物苏醒，杏寿郎牵起身边人的手，坚定的朝着光明的方向走去：“晴鹤，那不是你的错，不要再回头看了。”
炼狱家院子里的樱花树比起晴鹤初来那年又茂密了许多，树下的石凳也被打磨得更加光滑。千寿郎似乎并不在家，只有槙寿郎一人躺在廊下，醉醺醺的嘟囔着什么。
父亲的旧友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这让晴鹤惊讶万分，然而杏寿郎却早已习以为常。他走过去郑重其事的汇报：“父亲，我把晴鹤带回家了！从今以后她就和我们一起生活！”
晴鹤恭敬地对槙寿郎躬身行礼：“以后还请槙寿郎叔叔多多关照。”
槙寿郎有些莫名其妙的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酒嗝：“你认识我吗？”少女的模样似乎有些熟悉，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浸泡在混沌中，使得槙寿郎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只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等杏寿郎和晴鹤走出老远之后，他才突然一骨碌坐起来对她的背影喊道：“等等！你……是柳生宗政和宇智波堇的女儿？”
他是知道柳生家发生了什么的。如果是过去的他，也许会没有丝毫迟疑的伸出援手，但现在的他不过是个被现实打败、自顾不暇的输家而已。目光在杏寿郎和晴鹤身上来回打转，槙寿郎越发烦躁起来。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多管闲事的蠢货儿子？”他骂了一句，转头便又醉倒在地板上。
杏寿郎罕有的发了脾气：“父亲，这不是多管闲事！晴鹤现在孑然一身、孤苦无依，我绝对不能不管她！”
槙寿郎头都没回的冷哼：“随你，少来烦我。”
晴鹤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个胡子拉碴的颓唐醉汉和记忆里英武的槙寿郎叔叔联系起来。杏寿郎站在她身前垂着头，眉间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阴霾。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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