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时候，柳生晴鹤就感觉身上莫名的泛起了一股寒意。
壁炉里的木柴静静地燃烧着，有风从窗外吹过，带起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那声音即使透过密闭的天鹅绒窗帘，也还是显得分外清脆。胡桃木长桌上放着一整套骨瓷茶具，杯中茶汤透亮，一望便知是极好的品种。
男人抬起手，做出“请用”的手势。他的手干净白皙且骨节分明，脸上笑容亦是无懈可击：“在下便是您此次受雇的研究所投资人月彦，因为自幼患有不能见光的病症，一直在寻医问药，如今只差青色彼岸花这一味药材。听闻柳生教授在国外求学时曾写过相关的论文，甚至已经有所成就，不知是否能进一步详谈？”
屋内温暖如春，晴鹤的身体却有些微微的发颤。坐在近旁的宇智波堇见状，轻轻的握住了女儿的手。
月彦的目光移开，落在堇的身上。他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并未多话。晴鹤蓦的感觉手上一疼，她下意识望过去，却发现母亲紧拧着眉头，半垂的睫毛下面透出深沉的猩红。
她记得母亲曾说过写轮眼能勘破世间所有的伪装，此时此刻，母亲究竟是从月彦先生那里看穿了什么，才会露出这种如临大敌的表情？
晴鹤的父亲柳生宗政脸上也不见了平时那种开朗的笑意：“非常感谢您的厚爱，不过青石蒜这种植物，我当时也只是在导师的私人实验室中见到过，后来由于看护不当，导致仅剩的植株全部枯死，我也只能更换研究方向。所谓的论文也是十分粗浅，算不得什么成就，恐怕帮不上月彦先生的忙啊。”
虽然被对方拒绝，月彦却不急不恼：“柳生教授不必在意。毕竟我这副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是急得来的？”
他的目光再次游移，这一次，晴鹤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红梅色的眸子里藏着深渊，而深渊中似乎将要爬出无数的恶鬼，将她的母亲连皮带骨吞噬殆尽。
她不禁把衣服拉紧了些。奇怪，明明外面天晴明澈，而壁炉离她也不过几步之遥，为什么还是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呢？
似乎是被晴鹤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月彦终于看向她。他扫了她的脖子一眼，笑着赞赏道：“项链很漂亮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个叫做leserein的珠宝品牌？你的这条是很新的款式，而且价格颇高，在日本国内是很难买到的。”
晴鹤将项链塞进衣领，简短地回答道：“感谢您的夸奖，这是家父送的礼物。”她不太喜欢这位月彦先生，尽管他的面容可以说非常俊美，行为举止也像平安时代的公卿贵族一般高雅，但却唯独缺了一股属于人世间的鲜活气。他就像披着人皮的妖魔，要把所有令他产生兴趣的东西都染上自己的颜色。
月彦继续笑着问道：“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安排？放了学要不要过来玩？正好我也打算和你父亲继续谈合作的事情。”
“我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就不来打扰您了。”晴鹤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礼貌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这下月彦没再继续追问。他是一个合格的投资人，接下来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柳生宗政的研究展开。晴鹤在一旁听得模模糊糊，她对个中细节并不了解，只是紧紧抓住母亲伸来的手，想要从中汲取暖意。
茶一分分的凉了下去，月彦却从头到尾都没喝过一口。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晴鹤也越发不适，想让母亲带自己离开这里。
“月彦先生。”堇读出了女儿内心的想法，等丈夫和投资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她缓缓开口道，“这么重大的决定，请容许我和宗政回去仔细讨论之后，再回复您。”她朝着对面的男人欠身致意，那张绮丽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名门闺秀才有的气度。
月彦似乎有些遗憾：“这么就要走吗？在下今天本来还想请你们留宿于此呢。”
堇的声音淡淡的：“多有叨扰，实在抱歉。还请允许我们先行告辞，今夜之后会给您一个答复。”
月彦的瞳孔闪过一丝蛇一般的冷光：“既然夫人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再继续勉强了。”他挥了挥手，藏于暗处的管家躬身走出，皮鞋踏在地板上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那么，送客吧。”他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如同被永久浇筑的雕塑。
回家的车上，宇智波堇不再维持刚才一直带着的淡然。她凑近丈夫耳旁低语，眼中藏着无尽的忧虑：“那位月彦先生根本不是人类，现在去找槙寿郎他们帮忙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不按照我对他的观察，可能找了也没用。”
柳生宗政握着方向盘的手暴出青筋，然而车子只异常了一瞬，便又继续匀速行驶。宇智波堇转头看着坐在后排的女儿：“晴鹤，今天想去朋友家玩吗？”晴鹤摇头，伸手搂住母亲的胳膊：“我想陪你们回家。”
“去找你的朋友吧。”堇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玩得开心些，这两天都不要回家了。”
“可是妈妈，杏寿郎不是说他要来”晴鹤拽住了母亲的衣袖。堇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纸币塞给晴鹤：“小雪那孩子的家不就在附近吗？去吧，现在就去。”
柳生宗政瞬间就明白了妻子的用意，在路边停了车。见晴鹤迟迟不肯离开，堇径直下车替她打开了车门：“快走吧，听话。”
晴鹤在母亲眼里旋转的勾玉中短暂的迷失了心智，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喧闹的街道裹挟其中，夕阳在她身上绽放出温度，驱散了在月彦宅邸中沾染的寒气。她看着自家的黑色汽车，车内昏暗，父母的面容也跟着模糊了，他们突然变得很遥远，仿佛一张经久存在的老照片。
堇扭头看了自己养育十三年的骨血最后一眼，滚烫的眼泪划过下颌滴在手背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们一路沉默着。车驶回家中时天色已然入夜，漆黑的门前没有一丝亮光。想必就算是通往地狱的万丈台阶，也不会比这一刻更黑暗了。
晴鹤躺在朋友小雪家的床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月光凄冷、惨白如雪，总会让她想到月彦那张没有血色的英俊脸孔。
母亲给的钱被放在胸前贴身的口袋里，挨着脖子上父亲送的项链。晴鹤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于黎明前夕沉睡过去。极短的梦境里，她看见母亲的写轮眼悬在半空，有血泪从中流下。铺天盖地的恶鬼从月彦身后涌出，撕裂了她的父母，撕裂了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每一秒都会更深入一分。
没过多久，晴鹤在小雪急切的呼喊声中醒来，后背全是因噩梦惊吓而出的冷汗。“我在楼下都能听见你的喊声。做噩梦了？没事，别害怕，梦都是反的。早饭好了，快下来吃吧。”小雪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晴鹤面对朋友的关心，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胃口。胡乱对付完早餐，压住腹中饥饿的感觉之后，她便搭上小雪家的车一起前往学校了。
学校里一切如常，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响稍微缓解了晴鹤惴惴不安的心，但也只是稍微而已。几个小时很快过去，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即将敲响的时候，有人站在门口，将晴鹤重新拉回了原地。
来的是两个警察。他们面色凝重的开口询问：“哪位是柳生晴鹤？”
晴鹤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又回到了家。从上次离开家到现在不过一天而已，但那个熟悉的地方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整栋房子都狼藉得如同曾有暴风过境，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警察们站在庭院里彼此交谈着，间或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晴鹤的精神开始恍惚：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不该在这里啊。站在樱花树下的应该是微笑着呼唤她名字的爸爸妈妈才对。
她迷茫的伸出手去，碰到的却不是父母的脸庞，而是冰冷的警徽。
那位神情严肃的中年警官合上笔记本：“小姑娘，节哀吧。我入行二十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残忍的入室劫杀案。”
晴鹤发出一声荒谬的轻笑。入室劫杀？别说匪徒了，哪怕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小队，都未必近得了宇智波堇的身——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
月彦的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晴鹤不顾警察的阻拦冲进房门，下一秒就被迫接受了噩梦成真的现实：尽管身上盖着白布，但血污中深褐色的头发属于她的父亲，从衣袖破损处露出来的暗部刺青属于她的母亲。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她昭示着，这不是沉睡，而是永别。
经过一夜，父母身上的温度早已消散殆尽，他们再也不可能起身拥抱她了。晴鹤膝盖一软，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眶里亦如同被刺入烧红的钢针，痛得仿佛马上就要裂开来。有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她抬手去擦拭，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眼泪，而是鲜红的血。
“你还好吗？”有个年轻的小警察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拍晴鹤的肩膀，却在后者回头的一瞬间吓得所有安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双本来漆黑明亮，会令人联想到名贵猫咪的眼睛此时正流着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三枚勾玉在一片猩红中缓缓的转动着，瑰丽却又无比诡谲，直欲将人吸入其中。
“妖、妖怪啊！！”小警察一声惨叫引得院里所有的同僚都下意识的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晴鹤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房门外的阳光走去。有一瞬间她甚至想直接死在这里，好和父母一起赴往黄泉。
但她的死意很快便被融化。一个挺拔的身影逆着光挡在她面前，替她将所有的敌意都拒绝于千里之外。
“她不是妖怪。”少年说话了，“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他的头发闪着像火焰般的光彩——来人正是与她自幼相识的伙伴，炼狱杏寿郎。
“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会在这里陪着你。”杏寿郎转过身来，带着茧的温暖掌心盖住了晴鹤流血的双眼。
巨大的悲痛席卷而来，终是使得晴鹤瘫倒在杏寿郎的怀抱中，发出了凄惨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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