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知交零落（修）
江照夜与叶寒英相识于微时。
他们最开始都是小乞儿，互相扶持走过籍籍无名，从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到拜入缘华一步登天，再到崭露头角，才华初显，成为人人赞叹的剑道双子星。
他们互相嫌弃过，惺惺相惜过，并肩战斗过，朋友反目过。最后知交各零落……双子星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暗淡收场。
经年之后，再度重逢，连剥下伪装正面彼此，似乎都觉得……近乡情怯。
隔一层面具，一个装作不是，一个装作不识，反倒相处轻松，可以默契地当做当初的事并非发生一般。
江照夜这次成功变换了面貌，似乎和以前一样，但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细看五官并没有变化，但若看整体，哪怕最熟悉他的人也认不出这是他本人。
两人虽然不想再进明月城，但是若要南下，明月城是必经之地，所以不得不去。
而且，他们还要接东梨。
拥翠楼里，东梨目光警惕地看着两人。
江照夜温声道：“我回来了，我们走吧。”
他这一出声，东梨顿时认出了他，上前抱着他的手臂欢呼，像找到主人的小兽：“您终于回来啦，那个叶三，说要把我卖掉，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
东梨本想再说点他的坏话，但被他遥遥看了一眼，又不敢了，远远冲他做了个鬼脸，将坏话吞进了肚子里。
叶寒英被绿绮捉去说话，很快便回来，见东梨躲着自己，用脚趾也猜到了她做了什么，问她：“又编排我什么坏话了？”
东梨本想反驳，但眼睛一转，随即笑道：“这两天绿绮姐姐对我很好，一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看起来关系可真好，真是般配。”
叶寒英愕然。
这小孩，不愧是江照夜教出来的，心眼跟他一样多。
他心底一笑，伸手正好按上东梨的头：“和我关系不大，你绿绮姐姐说喜欢你，所以想对你好，我看你不如就留在这里，锦衣玉食，还有人伺候，何必跟我们奔波？”
东梨一听就急了：“我不我不，仙长答应过要送我去拜师，我不怕奔波不怕辛苦，我还要照顾仙长呢，你休想把我赶走！”
“你能照顾他什么？你自己都是个拖油瓶，遇到危险了，还得仙长来救你，你舍得看他操劳？”
东梨知道他说得有理，抬头去看江照夜，小脸一皱，想要哀求，江照夜已经走在前方，回过头来：“走吧，再晚天都要黑了。”
东梨连忙跟上去：“仙长不会嫌我累赘不要我的，对吗？”
江照夜叹气道：“他逗你的。”
东梨欢呼一声：“好！仙长哥哥带我去拜师，等我学成后再保护你。”
她得意太过，叶寒英忍不住泼她冷水：“你知道你家仙长是什么人吗？你再修炼一百年，也没本事保护得了他。”
东梨回头一看，他抱着手臂，神态得意，显然在说：你看，你一点不了解他的过去，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熟悉他的经历，也没办法帮他。而我知道，我可以。
东梨连反驳都反驳不了，一时间失落起来。
楼下有人提前帮他们备好了马车，他们若是用灵兽法宝，太过引人注目，只有这种凡人最常用的普通马匹车辆，才不会引人多看一看。
明月城前去天光城的路上，已经有兰慎微蹲守，所以这次他们东边绕路，取道中洲，到中洲的皇城天瑜，再往天光城。
值得庆幸的是，江照夜在中洲似乎并没有什么仇家。
车轮滚动，载着三人飞速赶往城外，很快驶离北境。
中洲土地肥沃，安居乐业的凡人也多，一路山清水秀，宽阔的官道两旁都是分割成块的农田，田地里庄稼长势喜人，油绿一片，和北境的荒凉截然不同。
三人出了城后，药效上来，江照夜便又睡了过去，东梨忽然从车里钻出来，坐在叶寒英身侧，叶寒英道：“出来做什么？陪我么？”
东梨本想回一句“谁要陪你了”，但又想起出来的目的，乖巧道：“你一个人赶车多无聊，我和你一起。”
叶寒英笑道：“你无聊了？”
东梨点头：“不如我们一起聊聊天，就不无聊了……喂！”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寒英将鞭子塞进了手里，后者十分满意：“那正好！无聊就你来赶车！”
他塞走了马鞭，便枕着手臂向后靠去，见东梨怒目圆睁瞪着自己，诧异道：“你怎么啦？不会呀？好说，来我教你，你要它往右边走，就往左边打，要它往左边走，就往右边打……”
东梨被皱着个鼻子听他教自己赶马，气得暗地里将后槽牙都咬碎了，拿出全部的耐心，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
但上手后发现，似乎也有那么点乐趣，于是晃晃悠悠地将马儿重新赶着上路。
“喂，你是不是一直就认识仙长？”车子步入正轨，她总算有精力重新与叶寒英说话。
叶寒英慢悠悠睁开眼睛：“那可有……好多好多年了。”
东梨忙道：“那仙长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会什么会中这个什么寒毒，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为什么会……在我们那边的死海黄泉呢？”
叶寒英似笑非笑看向东梨，眼皮压下来，他这个角度看人的时候，神态实在危险万分：“你问题怎么这么多？知道得太多，不怕我一不开心，就将你杀了灭口么？”
东梨才不信他：“我看出了，你根本不会杀仙长，你不必骗我了……”
话音一落，忽察觉颈上一凉，低头一看，一柄白晃晃的宽剑架在自己脖颈上，叶寒英从后面凑上来，浑身气势一变，威压重得她喘不上来气，他压低声音：“不会杀人……那我带着武器当摆设么？”
说罢伸出手指一弹，在剑上弹出清脆的一声响。
剑锋震动，与颈上娇嫩的肌肤接触更深，东梨吓得一颤，几乎话都说不上来：“你、你……”
她终归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生死关头，嘴巴一瘪，急得就要流泪，叶寒英见她真哭了，将剑收起：“怕个什么？又没真说要杀你，同你开个玩笑，免得你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东梨不理他，继续哭，叶寒英见她声音越来越大，怕她吵醒江照夜，连忙道：“你怎么动不动就会哭？好了，别哭了，我不该这样逗你，你一个小姑娘，我怎会轻易杀你。”
他语气越放越软，但东梨方才被吓得厉害，还是抽噎个不停
他只好将手臂递上去：“衣袖借你擦眼泪……不许擦鼻涕啊！”
东梨气愤地将他手推开。
他叹了口气，认命将缰绳接了过来：“好了，我来赶车，你慢慢哭吧。”
他这样一说，东梨反而不哭了，自己把眼泪抹干：“你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
叶寒英见她终于不哭了，大为高兴，哄这小孩真不容易，他摇头笑道：“小哭包。”
东梨见他竟然还笑，瞪他一眼，转到一边去生闷气。
叶寒英道：“还在生气？”
东梨不说话。
叶寒英：“我看你属河豚，真该让你仙长见见你气鼓鼓的样子。”
东梨还是不说话。
叶寒英：“全世界最讨厌的人现在要说故事了，你要听么？”
东梨立刻毫不犹豫转了过来：“听！”
叶寒英简直没办法：“约法三章——你听过就算了，不能让江照夜知道，知道么？”
东梨这下乖得不得了：“我不讲，你说罢，你是怎么认识仙长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照夜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寒英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他其实很难给他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他是脆弱的，但也坚韧。性格温和，可又不失心机。绝大多数时候，他是善良的，但……做有些事情的时候，似乎又不择手段。
他不知道自己够不够了解他，但光论他认识他时的模样，他大概会说，江照夜是一个……很可怜很可怜的人。
他们相识于七岁那年。
那一年，江家满门被灭，江家父母离奇消失，被杀害的下人尸体堆成一座山，散发着张牙舞爪的血腥味，江照夜因为被邻居带去玩，因此躲过一劫。
但一回家，就得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血腥巨变。
他在江府能找到的，只有一块带血的玉佩，和一张写着“快逃”的纸条。
叶寒英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日光照亮他硬朗的眉骨和脸庞，身侧是飞驰的绿色农田与湛蓝得只有几丝流云的天空。
东梨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他沉默不笑的时候，很有些冷而严肃，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活泼可亲。
他终于开口：“他小的时候，是个可怜巴巴的小乞儿，个子小，身体弱，一张脸瘦得只剩下眼睛，我比他小几个月，但单手都能抱起他来……他那时候什么吃的都抢不到，要不是运气好，大概早就饿死了……”
东梨心揪了起来。
江照夜风姿仪态无可挑剔，她还以为他出身优渥之家，备受宠爱地长大。却原来不是，他现在看起来都这样脆弱，小的时候……那副样子，大概能让人一见就心软。
她道：“然后呢？后面你们认识了是不是？你有没有带他回家？”
“没有……”叶寒英摇头，“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是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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