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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心里有他


人在骨折的时候自己是可以听到声音的。身体的一部分碎裂的声音,心脏重重撞击在胸膛里的声音,剧烈的痛感仿佛让他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发出疯狂求救的尖鸣。

        他的腿……断了。

        现在该怎么办?少年就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野狗,伏在晦暗的楼梯间里一动不动,眼睛半睁,从中间漏出迷茫又死寂的眼神。

        继父终于打累了,扔下棍子,斥退了旁观者。救护车也来了,继父扯着母亲过去收拾孩子的遗体,间或冒出三两句强压悲痛的谩骂。

        栅栏门的夹缝中间,弟弟那小小的乌青的身体被人抱着,从容川的视线里一晃而过,刺痛了神经。

        怎么办?我还能站起来吗?我弟弟死了……是我害死的……我还能去考场吗?爬着去吗?

        意识仿佛正在远离他的身体,进入了一个黑暗的异度空间,被不可名状的泥沼拖拽着下坠,再下坠。

        不知在原地动弹不得地趴了多久,他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艰难地抬头,看见了住他家隔壁的一位大妈。

        她细细碎碎地念:“造孽哟,好好的孩子都打成什么样了……小伙子,还起得来不?我看你家门没关,就做主给你拿了,快到时间了,别错过。”

        大妈把他扶起来,塞给他一个装着证件和文具的透明袋。

        “……谢谢。”容川觉得自己的嗓子像被烧烫的刀子割过,泛着血的铁腥。

        “哎呦这孩子……姨的侄子跟你一届的,说你成绩好呐,不考就太可惜了,手和眼睛还好使不?”获得容川的肯定回答后大妈果断地说,“别怕,姨送你过去,啊。”

        容川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他说不出话,强忍着疼痛点头。

        出租车上大妈还在不断地叮嘱他:“考试什么也别想,卷子能填多少就填多少,千万撑住,要是昏过去成绩就作废了……”

        车终于在学校门口停下,周围只有家长们异样的目光,已经没有学生的影子。

        容川心里凉了半截,大妈坚持扶着他走到了校门口,被门卫拦住。

        入场时间,过了。

        大妈着急地和门卫理论起来。容川仿佛被一颗巨石压倒,强撑着的那一口气松了,他立刻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疼得钻心蚀骨。

        他再也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何必呢,老天,给我希望,又重重地摔碎,很有意思吗?

        “原因比较曲折,”容川担心会把周常棣惹哭,决定隐去过程,只说,“我高考第二天中午出了点状况,断了一条腿,赶到考场时已经晚了。”

        什么状况?周常棣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在容川亲口告诉他之前,他亦不敢妄加揣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二百五——一天到晚在哥哥面前“高考高考高考”的,却不知道高考是哥哥永远的遗憾。

        “哥哥,我太混蛋了,该挨打。”他闷闷地说。

        “想什么呢,傻不傻。”容川隔着手套,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遗憾。”

        他是真的不遗憾,他当年高考三门的分数刚好够的上一本线,但他决定不复读,决定离开那个地方,决定上技校学殡葬,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容川不知道,自己简单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周常棣的心跳。

        人一辈子,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身边这个男人,有魄力,有担当,还像个神仙似的,能读他的心。周常棣发现自己对容川的欣赏早就满了,溢出来,过了界。

        他没谈过恋爱,对于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件事,也坦然接受;他试探容川,是仔细考虑过后的决定,试出容川的退避,他也不着急,可以按他们两人都觉得舒适的步调慢慢来,早晚有一天会走到他身边。

        本来是这样想的,可他发现自己太容易被容川牵动情绪:他戴着手套不碰自己,明明有事却要瞒着自己,很难过;他又和自己心有灵犀,他第一次摸了自己的头发,又高兴得不能自已。

        ——想告白。

        他们并肩走到了街口,到了要分头走的地方,周常棣心脏跳的厉害,仿佛快要按捺不住冲动。

        “常棣,明天就不用来了。”容川平静地告诉他,“明晚我有点事情,之后一个礼拜都上夜班了。”

        周常棣:“那一个礼拜之后呢?”

        容川:“到时候你就开学了吧?”

        周常棣的脸上挂着明显的失落。

        除了往生者家属,容川很少对人做出承诺,因为在他看来做出无法保证做到的承诺是非常轻率的行为。但在周常棣面前,他情不自禁地这样说。

        “有事微信联系,可能没法及时回,但一定会回的。”

        容川拜访周家那天,接到的私人电话是辰叔打来的,他顺利退休了,喊容川出来吃饭庆祝。

        容川驱车到达了一家偏远的中餐馆,辰叔站在门口等他。

        “恭喜退休。”容川递给他一条烟,也没有说多余的话,有时候男人之间的友谊用不着言语。

        “嚯,软中华。”辰叔怼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怎么突然这么有钱。”

        “应该的。”容川的经济条件确实不算富裕,遗体整容师的工资不高,他到现在也只给自己攒下一间房、一辆车罢了。

        “那我腆着老脸就收了。”辰叔比他矮上不少,但还是亲热地揽着他走进餐馆。

        他和辰叔的相识起源于一场悲剧,当然也只可能是悲剧:当年,一位年轻警察在一次追捕行动中,被歹徒连捅九刀,当场身亡。

        那时容川还是学徒,从旁协助了遗体修复。他还记得追悼室里所有警察都在哭,辰叔是唯一一个没哭的,站在一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容川走过去对他说:“先生,追悼室禁烟,您可以在外面抽。”

        辰叔抬头看了他一眼,哑声问:“小子……身边死过人吗?”

        “是的,我父亲和我弟弟。”容川的语调十分冷静,“我理解您的悲伤,但在这里抽,对往生者不尊重。”

        “嗤……”辰叔熄了烟,说,“难怪,老白说你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老白”是容川的师傅。

        容川刚想说什么,又听见辰叔的喃喃:“我就巴不得那小子跟你一样冷心冷肺,这样他就不会在那时候冲上去……这下好了,把命玩没了,操……”

        容川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像一匹受了重伤的孤狼。

        他缓缓地蹲下来,布满伤疤和粗糙老茧的手把自己的脸揉到变形:“个小王八羔子……老子就这么一个儿子……”

        容川顿感万分抱歉,是他莽撞了,提醒禁烟而已,本来可以采用更迂回的方式的。

        他默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是……在我爸去世那一天决定干这行的。您还抽吗?我在外面等您一起。”

        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在风声呼啸的屋檐底下抽烟,互相倾吐。

        容川了解到,辰叔的儿子是何其阳光向上的一个青年,他在任务中特意冲在辰叔前面,才替他挨了那些刀;辰叔也知道了,容川的父亲在工作时被意外卷入了工厂轰轰作响的机床,身体被绞成了碎片。

        在无常又残忍的命运面前,人是多么渺小软弱,或许只能依靠彼此来获得些许慰藉。

        他们就此结成了忘年交,多年以来一直维持着友谊。

        或许还有一些父子情谊吧,容川有时候忍不住这样想,比如辰叔给他介绍对象的时候。

        “上次周辛夷你没看上,我听说现在那个心理医生开始追她了,你说说你,机会都不知道抓住……”辰叔一边数落他一边刷手机,“交警那边新来了几个小闺女,长得可水灵,等我找找照片啊……”

        容川按下他的手机,一字一顿地说:“辰叔,我心里有人了。”

        辰叔很吃惊的样子:“是吗,看上谁了?我认识吗?”

        容川:“不是‘看上了’,是‘心里有他’。”

        “有区别吗?”

        “……”容川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根烟点上,吸了一口。

        “‘看上’的意思是瞧上了眼,想去追,想把人弄到手。”容川闭上眼睛,轻轻地吐出烟雾,本来冰冷的音质像是被烟熏的,变得模糊又炽热,“心里有他,意思是想把人放在心里,不打算说出来。”

        辰叔呆了好半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出来完整的句子:“你……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搞暗恋呐?”

        容川微笑:“就是这个年纪才适合搞暗恋。”

        “歪理。”辰叔简直搞不懂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但除了这两个字他也做不了别的评价。容川这人总是心里有数的,他知道。

        容川自己却很清楚,他哪里有什么数,只是想到周常棣,他就一边喜欢到心颤,一边又踌躇和顾虑:周家父母若是反对,自己是否能抗?那孩子需要的陪伴和安全感,自己是否能给?他一个满身泥泞、连幸福都不敢想的男人,能不能给那孩子一个未来?他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劝服自己不去喜欢周常棣,但他能找出一万个克制这份喜欢的理由。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便不会有绝望的悲伤降临。

        对周常棣,他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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