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演员
这一日和昨日一般，顾明瞳又连着吃了很多馄饨。
他长这么大吃过的馄饨加起来都没有这两天吃得多。
可是又能怎么办，这肚子它不争气啊！
顾明瞳在这待了一段时间，几乎日日都来吃馄饨。宋凌玉也日日用他给的食材给他做馄饨。
而且宋凌玉开始不满足于之前简单的调味，转而仔仔细细询问顾明瞳各种食材的基本信息，研究更好的处理方法。
馄饨是宋家的看门手艺，但除了做馄饨，宋凌玉这一双巧手实际上还会做很多本地的特色菜。
再后来，顾明瞳的饭桌上开始出现馄饨以外的其他菜品。
再再后来，宋凌玉的求知欲开始蔓延到食材以外。
顾明瞳本来就好为人师，看到像宋凌玉这样天资聪颖，心灵手巧的孩子有这么强的求知欲，也丝毫不吝啬教学。
于是，每当他想着要离开去寻找神降者的时候，宋凌玉就会开发出什么新的灵食。
每当他把菜吃腻的时候，宋凌玉就有一些他必须仔细教导的疑问等着解答。
一日复一日，顾明瞳竟然这样像个真正的宋家远房亲戚一样，被牵绊住了。
有他在，隔壁老王不敢再来骚扰宋氏和宋凌玉。有他在，宋氏馄饨铺又在远近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讨论度，连生意都变好了。
有他在，他还会用修士的术法帮宋凌玉处理处理东西，给宋凌玉去去身体疲劳，减轻了宋凌玉很多负担。
明明只是个外人，明明来的时间不长，但顾明瞳却莫名成了宋凌玉的依靠。
他下定决心要启程的时候，宋凌玉嘴上没有说什么，只是睁大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他没有，他只是克制又悲伤地看着顾明瞳，然后低着头，小声说：“那，明日再留一日可好？我还有一道新菜，没有请您品尝。”
声音低低的，明明说着为他践行的话，眉眼神态却可怜得好像在说“别走，别抛弃我”。
顾明瞳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和宋凌玉这段时间也熟悉了不少，动作也变得亲昵起来。
宋凌玉离他很近，说着话的时候，衣袖还挨着顾明瞳的。
磨磨蹭蹭，几近于暧昧。
顾明瞳恍若未觉，只摸了摸宋凌玉现在每天都会好好束紧的头发。头发被触抚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异常敏感。
一阵酥麻从头顶传到脸颊，带起颊边一点薄红。
羞涩而惹人怜爱。
顾明瞳道：“我会来的，你今日也要好好休息，好不好？”
前几天宋凌玉还在馄饨铺子一天生意结束之后，一个人点着灯研究顾明瞳给他的书，就为了给他研究怎么做菜。
顾明瞳偶然发现了一次，便一直心疼他，叫他不要熬夜。
宋凌玉嘴上应着，但早上醒了却好像总是精神不好，恹恹的，带着一股病美人的弱气。
有一次甚至因为劳累而头晕，差点跌到地上。
还好顾明瞳在旁边，把他扶了起来，半抱半靠着把他送回了家。
顾明瞳哪里知道，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偶然，有的只有精心设计的巧合。
他看到的一切“可怜”，“勤奋”，“自强”，三分为真，七分靠演。
只是宋凌玉的人设罢了。
宋凌玉此人一生要强，内心阴郁，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不经意”展露心扉，不经意表现出脆弱？
哪有什么不经意，全都是故意的。
因为宋凌玉知道，顾明瞳心善，柔软可亲。只要他一直可怜下去，顾明瞳就会一直对他心软。
而这种可怜对他而言也并不为难，只要想到宋氏的模样，一切就变得很简单。
毕竟，他是被好几个夫子亲口夸赞过的“天资聪颖”。
宋凌玉佯装感动地握住顾明瞳的手。
少年的手因为长期劳作变得非常粗糙，粗粝地摩擦着顾明瞳的柔软。
他执起顾明瞳的手，放在胸口，应道：“我会听您的话。”
他表情郑重得像在做什么很严肃的事情，放在胸口的手与其说是一种亲昵，更像是一种承诺。
顾明瞳想着自己马上就要走了，也就没有在意他的动作。
第二天一早到了时间，顾明瞳又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天蒙蒙亮就会起床洗漱，然后在门口等着顾明瞳的少年却没有出现。
宋氏馄饨铺子的大门紧闭着，门栓还没打开。
顾明瞳有些疑惑，正想上前看看怎么了，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极小的说话声。
是宋凌玉和宋氏正在交谈。
人家人虽然起了，但大门都还没开呢，顾明瞳毕竟是客人，也不会去敲门打扰，便坐在外桌等着。
今日，他打算陪宋凌玉再去采买一次，再处理灵材一次，再和他一起包馄饨一次。
就当是全了这个少年想要陪伴的愿望吧。
顾明瞳心里想着，还稍微有点可惜。
宋凌玉悟性还可以，主要是做菜好吃，而且很照顾他的口味，在烹饪上可谓是一点就通。
顾明瞳甚至觉得他比珍味司一些去实习的弟子手艺还要好得多。
可惜归可惜，宋凌玉的仙根资质实在一般，而且他跟肖鹤鸣不一样，肖鹤鸣是家破人亡，退无可退。
而宋凌玉祖祖辈辈家业都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和他回南洲。
南洲未免太远了，就算他把宋凌玉带走，也得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东洲呆着。
毕竟以宋凌玉的修炼速度，离到能坐传送阵的那一天还远呢。
再说了，他母亲还在这呢，他走了，让她一个寡妇怎么办。
想归想，这么多事他是不会和宋凌玉讲的，徒增烦恼罢了。
修士五感通透，屋里的交谈声虽然不大，但却声声入耳。
一开始还只是简单聊聊今日出去买些什么，后来话题竟然歪到了顾明瞳身上。
宋氏道：“他今日就要走了，你也不巴结巴结人家，我生你这么个废物有什么用处。”
震惊顾明瞳一整年。
这宋氏跟他没说过几句话，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长得也好看，可没曾想背地里对宋凌玉竟然是这番口气，未免太恶劣了。
怪不得宋凌玉这段时间常在他面前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又闭口不言。
神情也总是可怜而忧郁。
看来就是因为有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母亲，才把孩子逼得这么脆弱。
顾明瞳心里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
宋凌玉道：“可大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能给大人做几顿粗茶淡饭就已经是别人求不来的荣幸了。”
宋凌玉声音又软又怯，又想跟宋氏表达自己的主张，又不敢违背母亲的威严。
顾明瞳听得非常心疼。
宋氏接着道：“他倒是潇洒，来就来走就走的，你是个什么贱种，眼巴巴上赶着伺候，可曾拿到什么好处？”
宋氏声音都气得发抖，断断续续的，好像听到宋凌玉“不争气”的话，感到非常愤怒。
怎么会有骂自己孩子是贱种的女子，真是不堪入耳！
顾明瞳哗啦一下站起身就想进门，一抬头又发现大门还没开。
虽然八卦的主角是他，可是这毕竟也是人家的家事……顾明瞳劝自己冷静。
他又听到宋凌玉说：“大人这段时间已经把该给的都给了，还给咱们许多仙家之物，娘，您可以说我，但别这样说大人。”
宋凌玉哽咽着，带着哭腔。
明明已经很害怕了，可却还要用尽全力去维护他心中的“大人”，为此甚至不在意自己被骂。
顾明瞳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陇国的时候，他见过太多人间惨剧，那个时候他也感到愤怒，感到伤心。可更多的是他不断回想起岳历和各位长老们的苦心教导。
没有人是别人的医师，就算是最高明的医师，也无法拯救修炼路上认识的每一个人。
况且一个凡人国家的命运，又怎会是他一个小修士承担得起的。
顾明瞳牢记着这样的话，并不插手凡人之间的兴衰成败。
可是现在在他面前正被无礼训斥着的少年，不是陇国那些他自天上隐身俯瞰的故事中的其他人，而是活生生，在自己身边，会软声叫自己大人的自己人。
这个少年善良，柔软，却也脆弱敏感。他好奇一切知识，他总是有很多问题。
从他跟他不再是简单买卖关系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开始穿插交错，直到现在，宋凌玉不经意间在顾明瞳的心里生了根。
他救不了一国，难道还带不走一人吗？
想到这里，顾明瞳再也忍不住了。他甚少生气，可发起火来都是因为一些原则性的问题，十分吓人。
顾明瞳维持着最后的礼貌，敲了敲宋凌玉家的大门。
屋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一阵窸窸窣窣，宋凌玉慌忙放下门闩。
他眼睛还红红的，看着顾明瞳，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看着他唯一可以伸手，却倔强着不敢伸手的依靠。
可内心汹涌又该怎么发泄，谁能解救。
宋凌玉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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