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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东篱


“来不及了。”惊蛰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身份多有不便,既然今夜敢来,想必总有万全的脱身之法,是不是?”

        钟筠沉沉地看她,没否认。他专注时眸色如墨,很有些蛊人。

        惊蛰从袖中捞起一块面巾把脸蒙上,动作利落得像是做过无数次,“这里交给我,你带她先走。”

        她经常这样替人断后吗?钟筠这样想着,对她说,“不必如此兵行险着,我有办法。”

        “打发几个乌合之众,你管这叫险?”她提剑跃上了屋檐,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人确实是乌泱泱地涌过来了。她注视着钟筠,眼波潋滟,以至于他分不清掩去大半的脸上她的表情是戏谑、是正色还是蛊惑,“平南侯府决计不能搅进这些烂糟事。做戏做全套,这样不好吗?”

        钟筠曾考虑过这个上上之策,却没有慷他人之慨的习惯,因此根本没打算提——他不打无准备之仗,自然有别的办法脱身。如今惊蛰却愿意主动把这场戏做全。

        “万事小心。”钟筠手上还扶着沅芷,扬手把峨眉刺抛给她,顿了一下又道,“别燃犀。”

        “放心。”惊蛰收了剑把峨嵋刺掂在手里,对上钟筠的眼神,有点愉悦地笑起来,“你快带她走。”

        虽然她说不清这一点愉悦为的是那个有些担忧的神色,还是那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钟筠带着沅芷转过院墙,韩晔和柳喆任冲开院门,惊蛰振袖跃上另一侧檐角,抬手拍翻几个檐上的侍卫,朝着反方向去了。

        惊蛰和沅芷身形相近,韩晔是文人,柳喆任的功夫又只能算三脚猫,跃上房檐也根本近不了她身,只当是沅芷筹谋着今夜放了一把火要跑。他立在屋顶极力稳住身形,喊道,“沅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婊/子!你今夜别想跑。”

        柳喆任看不到的地方,惊蛰的神色骤然冷下来。

        韩晔急得直跺脚,对着左右暴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柳宅的精锐十余人追着她一直到城外官道旁的林子里,惊蛰遛够了人,回身立在林中缓着呼吸等他们,把那柄峨眉刺换到右手。峨眉刺不是她惯用的长剑,可能没那么趁手,但也够用了。

        为首的是常常跟在柳喆任身边的近卫,此时跑得也够呛,“沅芷,柳大人不曾亏待过你。你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如束手就擒随我回府。”

        惊蛰今日着素黑,显得尤其诡秘,沉下眉眼时冷漠而锋利,那是不属于沅芷的特质,但侍卫们没人注意到。

        她看着说话的近卫手里的刀,冷笑了一声,重复道,“强弩之末?”

        十几个人尽数横在林间,惊蛰膝盖抵住那领头的近卫前胸,欣赏着那人脸上的惊惧。他意识到眼前的女人不是沅芷,可惜太晚了。原先该是舌头的地方汩汩淌出鲜血,他发不出声音,双手使力也挡不住芒刃向他心口逼近,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峨眉刺垂直掼进自己的心脏,略有些沙哑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你死得是有点冤枉,要怪就怪你主子嘴巴不干净吧。有什么冤什么恨,有能耐到了雍都,咱们可以慢慢算。”

        惊蛰起身时,渡鸦盘旋了两圈,嘶叫凄厉,扑棱着飞离了她头顶这棵树。

        “啊,你也不喜欢血,是不是?”

        惊蛰脱下溅上血迹的夜行衣外衫,扬手扔出去,折回来路。

        夜风骤冷,惊蛰拎着剑打了个寒战,发现风里一丝血腥味儿也闻不见了,璟都已然近在眼前。

        今夜折腾了这一场,此时才不过月上中天,离天亮还早得很。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觉出点无趣和疲倦。

        沅芷睁眼的第一件事是打量周遭。她发现很难判断她身在何处,也很难判断现下何时。这里干燥、通风、点了灯,但看不见天色,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她有点挫败地想,“如果是司录大人在这里,应该能看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我还是太弱了。”

        她努力回忆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只知道敲昏自己的人是平南侯府的世子。

        “他是怎么查到我的?”没等她想明白,机括的声音沉闷地响起,钟筠从墙后绕出来。

        沅芷眨眼看他,只看得出这人换了身衣裳,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一丝血腥气——连一丝微寒的夜色也没有。

        他光风霁月、干干净净、不染尘埃……谁会相信是这个人夜探柳宅放了一把火?他会有千百种办法让她闭上嘴,即便她说的都是实话,又有谁会相信?

        沅芷回过神,发现自己整颗心都正在不受控地往下坠。“我不该害怕的。”她安慰自己,“别怕,我对他还有用。”

        “你是什么人?”沅芷抬头时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迎着他的视线。她的措辞很有意思,她问他“是什么人”而不是“是谁”。

        “姑娘不是很清楚吗?”钟筠闲适地落了座打量她,“沅芷姑娘这样不慌不忙,想必对我今日想要请教的事心里有数。”

        “你都查到我了,难道想不明白韩晔和柳喆任做的事?此刻只差我说出前因后果印证你的猜测吧?”沅芷笑了一会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语带嘲讽,“我说了,就没用了。所以我为什么要说?”

        这个款式的笑声实在是很明月楼……头天刚听过一晚上的钟筠木着脸摸出折扇,摩挲着扇骨。

        “姑娘今夜在柳府大闹一场,为着脱身,放火烧了一进院子,还在城外杀了一队府兵精锐。”钟筠等沅芷笑够了,复又开口。他的语声没什么起伏,像在叙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沅芷被他沉沉地盯着审视,不受控地紧张起来。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姑娘在等谁?无妄间在璟都的人?司录?”

        “你怎么知道?”沅芷下意识脱口而出。

        钟筠心里一动,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垂眼摆弄手中的折扇,“那你怕是等不来人来救你了。”

        沅芷脊背绷得很直。

        “璟都和净业寺做的局很周密,在下佩服。可惜以沅芷姑娘这样的才智,却想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韩柳两家刚洗清嫌疑,断不会再惹火上身,你是重要的人证,他们现在巴不得你彻底消失。”钟筠又道,“至于无妄间——”

        他语声一顿。

        沅芷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坠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注视面前的人。这方空间陈设简单,钟筠坐在那里就足够有存在感。不只是——不是因为他好看惹眼。

        钟筠垂眼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轻轻敲在掌心。

        沅芷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跟着那种细微的声响和节奏变成同频,她情不自禁地吞咽,那声音在静默的空间里显得很明显。

        完了,她想,他一定也听见了。在这样的情境里,对上钟筠这样的对手,气势衰竭是不能逆转的致命错误。

        与此同时,钟筠手上动作骤然一停。他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准确地捕获了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心虚。

        钟筠轻笑一声问她,“姑娘觉得,在下是怎么查到你的?”

        沅芷的脑子仿佛给人狠狠敲了一锤,她忘记了掩饰那一刻的震惊和慌乱,表情一片空白。

        这样明显的漏洞,她怎么从没想过?

        尊座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除非——

        除非她本来就是弃子。

        可是怎么会呢?

        钟筠得到了他要的答案,轻轻一挑眉,起身往外走。沅芷甚至不知道钟筠问了她什么。

        他启动机括,像是刚想起似的问沅芷,“柳宅同我一起那位,姑娘认识吗?”

        沅芷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答道,“我该认识吗?”

        钟筠没表情,绕出去走了。

        机括的声音闷闷的,暗门严丝合缝关上的瞬间,烛焰跳了一下。

        沅芷瘫坐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来。

        去岁重阳前,她还是韩晔府中的金丝雀。外界人都说韩晔十分宝贝她,日日相伴。其实并没有,或者说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

        譬如重阳那日。阴雨难歇,深院寥落,黄昏后她遣走侍女独自把酒。

        秋菊半开,佳色难掩。她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记得夜里喝得半醉,有人探手拨开簇拥的满枝秀色,坐到她对面。

        沅芷撑着头,乜斜一双醉眼看她,步摇珠钗跟着动作晃荡,“你是谁?”

        对面的人抬手斟酒,开口是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还有点甜,“如此星辰如此月,姑娘怎么在此独饮?”

        沅芷是标准的美人,斜倚在石桌上,醉意倦懒,风情万种,“你不也一样?”

        “我?我不一样。”她笑了一下,问沅芷,“你深夜在此独饮,难道不就是为了等少府监大人共度良宵?今日怕等不来了吧?”

        沅芷闻言,懒懒地挽袖,对下文失去了兴致。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有人想要金榜题名,有人想要快意恩仇。”她如此无礼,对面的人也不气恼,施施然说下去,“女子的愿望嘛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最多的。沅芷,你想要什么呢?”

        她饶有兴味地盯着沅芷,“你也想要这个白首之约?”

        沅芷撑着头不说话。

        她挑起眉摇头,“不,不对。你出身明月楼,见惯了逢场作戏,不可能如此天真。”

        她压低声音,继续道,“你是孤儿,你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家族亲故。”

        沅芷停杯看她。

        对面还在说,“你辗转零落明月楼,那龙游商人替你赎身之后,依旧把你当个玩物,今天送给这个玩几天,明天送给那个玩几天。他们披上人皮,多体面呐?可他们脱下那层皮,和禽/兽差不多。”

        沅芷心头一跳,攥紧杯子,低声喝止她,“闭嘴。”

        她不以为意,“韩晔把你带回府中,你还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但你还是逃不脱那种肮脏的命运。我猜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一身伤吧?”

        沅芷再次喝道,“你闭嘴!”

        对面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还笑了一声,“怎么?我说对了是不是?你这样愤怒,可你根本不敢反抗,只敢让我‘闭嘴’。看来你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能忍受,对不对?”

        沅芷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桌上的杯盏被她不小心扫落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攥着袖口,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呼吸很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说。”

        “你想要什么呢?你想过让他们死,对吧?但你办不到,你也不敢。你只能在这里,狼狈地苟延残喘,寄希望于——”对面的人唇角依旧带着笑,仰头看着沅芷,神情从容,“你其实没有什么希望,你很清楚。”

        沅芷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向对面人的脖颈。

        对面的人含笑看她,眼里像是起了雾,她还在继续说,“你是明月楼的人,手上有两把峨眉刺。但你现在能怎么样?你想干什么,你敢吗?”

        瞬息之间沅芷眼前一花,她被反剪了双手压在廊柱上,对方的手探过她腰侧。

        沅芷贴着廊柱挣动,她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实力悬殊,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和屈辱。接连“当啷”两声响过,峨眉刺掉在她眼前。她低头在糊掉的视线里看到了晕湿的地面,和眼泪一同掉下来的还有她的尊严。她喃喃道,“求你求你了。你是你是鬼你是十方修罗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背后的人贴上来附在她耳边,戏谑道,“求我?你求我什么?”

        沅芷低声饮泣,“求你了。求你放过我吧。”

        “求错啦。”那清脆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点天真的、雀跃的引诱,“想清楚,你想要什么?”

        “你不想要他们死吗?那些人,那些衣冠禽兽。你求我放过你——好可怜——你不想要韩晔这样求你吗?”

        森森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攫住了她的神魂,沅芷在那种复杂的感受中失神,嘴唇翕张。

        手上的禁锢适时地松开,沅芷靠着廊柱转过身,想要看清眼前这个人的面目。

        对面的人又问了一遍,“你不想要韩晔这样求你吗?像你刚刚求我一样。”

        她说,“我来帮你啊。”

        “你是谁?”沅芷看着对面的人,她其实看起来年纪很小,那是一张属于少女的脸,她有一把少女的音色。

        那少女杏眼圆睁,有点诧异,“你不认识我吗?”

        紧接着她又恍然点头,“啊。对。你不认识我。”

        两人身量相当,少女往前走了一步,沅芷后背紧紧贴着廊柱同眼前的少女对视。

        那少女弯起眼睛,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明月楼暗生意,我说了算。”

        沅芷脑子空了一瞬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全身的血都热起来,不由自主地为这个设想而兴奋,甚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司录大人?尊座?”

        尊座矮身捡起地上的峨眉刺,拉过她的手,把峨眉刺放进她手心。她同沅芷对视,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你是明月楼的人,手上有两把峨眉刺。说什么世家公子这些烂人,他们都该死。”

        沅芷攥住手中的峨眉刺,连带着尊座的指尖。

        尊座没有挣开她的手,弯起眼冲着沅芷笑了一下。

        沅芷在那弯起的笑眼里看出了一点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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