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言勿劝难缠鬼
方绍鱼吃了口酸梅，敷衍地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什么参考价值。兴许他背着你在吃人害人，没回应是因为他去了其他地方找阳气足的人。关键在于这棵树的灵力有多强，一旦失踪会给静远带来多大隐患。”
乔宴冥思苦想，回答：“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珙桐是不可能吃人的，妖界的共识是人肉难吃，除非狐仙这种没味觉的，其他妖怪一般不爱吃人，万不得已才那么做。”
三人来到院中，叶泛最先走近树身，抚摸躯干上那几颗微小的树瘤，然后刻下冰符，将铜钱剑刺进树干中，梧桐树毫无反应。
乔宴有点不平：“唉，别上来就这么粗鲁啊，这寄身的梧桐树也算古树了，要是弄坏，珙桐还真难再找个去处了。”
叶泛置若罔闻，又唤来风雨霜雪，凝聚成一柄透明的斧头，用力砍向树身——只见树木被撼动，躯干却没有留下伤痕。
“这么狠砸都没反应？完好无损，看来这树还残存着灵力……难道珙桐失去意识，昏在里面了？唉，叶先生，叶哥，你轻点砍。”
方绍鱼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左手翻看家传的道术秘籍，右手摸着果盘吃。乔宴凑上去看了几页，见上面一串的古字，底下密密麻麻写着简体字释义，不禁好奇：“道士，你们祖上是哪路啊？看这古籍像个宝贝，你家在行里是不是很有名？不过……我记得陈满意查过你，跟我说的是你自小无父无母，没亲人，来路也不明，难道这书是捡来的？”
她漠然翻着书，到某一页时，脆弱纸张发出了点点浅蓝色的光芒，而后投映在半空中，显示出几个字眼。
叶泛抬眼看，辨认出那一行古字：“天华汇顶，地精聚根……”
方绍鱼和乔宴不约而同说：“翻译一下。”
“杀树，要拔根。”
乔宴吓得喉咙咯噔一声：“哎，等会……叶哥叶哥，咱们事先说的是帮我找它，可不是让你杀它啊，你这斧子先放下，放下——求你了，叶哥。”
方绍鱼合上书，走近观察树根：大约和人的胳膊一般粗，十多条根茎半埋在土中。她凝神念出口诀，将木剑变为金枪——枪头有几处倒刺，她举枪顺着树根使劲刺入大半，然后唤动枪柄往回拉。乔宴想上前，叶泛却伸手拦住。
片刻之后，土地终于松动。
只见金色倒刺勾出了阵阵紫烟，其中有几缕被打散的魂魄，刚刚出土便消隐无踪。
梧桐树似乎感到苦楚，沉沉呜咽几声，又没了动静。
“没有妖元，”方绍鱼说，“这树里是过去寄主的神识碎屑，树下面是被吞噬的一些魂魄残渣，你要找的树友不在。”
“魂魄残渣？”乔宴不可置信，“怎么可能？珙桐没有吃过人!”
“这地底下的怨气很重，”方绍鱼唤风吹散紫雾，又晃了晃九天铃超度那些灰飞烟灭的死者，好半天才彻底雾散，于是说，“看来这树的杀孽不轻。”
乔宴拍了拍树干，喊了几声：“桐树!桐树!你真不在里面？”
方绍鱼继续说：“没有真身的树妖通常很难活下来。他真身被烧，就算换了寄主，也得需要大补才能修复自己的妖元。你说过妖万不得已会吃人，我想你朋友也不例外。”
乔宴仍是摇头：“我不信。”
“那就不信，”方绍鱼开始收拾东西，“我回去睡觉。”
乔宴快步追上方绍鱼，央求：“你再帮我看看，至少看看静远范围内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她停步，想了想，回答：“我懒得找人，但有个人可以。”
乔宴刚想追问，方绍鱼又补上一句：“前提是，你能接受找回来的是个死妖。”
园鼎办公室。林肆请来工艺界德高望重的几家工匠，高价聘请他们携同弟子完成一份短期工作。签好合同后，林肆从暗门中取来几张发黄的图纸，交给他们，要求他们在一个月内复刻图纸上的模型，并且尽量研究出这些模型的启动方法，林肆会全力支持他们一切所取所需。
刚谈完这些，林肆就接到了家里人的质问电话：“听说你雇人去拼那些老古董？你怎么想的，让外人接触那些图纸？”
通风报信的人还真是快啊。
林肆冷静回应：“那些图纸是死的，没在任何人手里活过来，我也不行，还不如找几个专业的试试。”
“不可以，立刻回收。派你坐镇公司，你可以没有成就，可以游手好闲，我们没指望你做出点什么，但就是那条财运命脉不能有闪失，绝对不能。”
林肆失笑：“人重要还是你所说的那条财路重要？何况那是迷信，我想解开它，就是要证明它是个骗局。”
“你现在就解雇那些人，封好口。以防万一，可以用点手段，让他们看好那张嘴。”
“是吗，那不如你自己来？园鼎地方大，不缺我这样的摆设。”
挂掉电话，林肆离开办公室，拒绝司机的跟随，在大街上漫步，一时间没了目的地。
冷风灌进他的脖颈，他裹了裹大衣，看着热闹街景，心里一片空茫。
他想不到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也不太认识路，只能点开手机，发现历史记录里有个“计时钟表店”，于是顺着那里走。越走越近时，他忽然想逃离。
他现在心情很差，不能再听见多一句的拒绝，更抗拒心里想去烦扰某个人的本能。
麻烦，看着通讯录，居然连个朋友都没有。
林肆打算离开，瞥到身旁的便利店，就走进去买了两罐酒。他付完账，直接站在柜台边开了罐子喝。
一大口酒下肚，他皱眉：难喝，涩口，比他一向喝不懂的窖藏红酒更苦。
喝完了一罐酒，他有些迷糊，尝试走出门，却腿一软蹲在了门口。
有人走过来，步子很缓，有隐约的铃铛声。
他抬眼，正看到方绍鱼侧身要拿柜台的口香糖。
方绍鱼手刚摸到口香糖——只见一个身影火速靠近，抢着说：“我有钱。”
方绍鱼迟疑看着这人手心下面两枚五毛的硬币，默默吐槽：“这也叫有钱？”
“……”林肆顿了顿，也看自己手里的钱，语气弱了些，“刚刚找给我的。”
店员不失时机地开口：“这盒口香糖是两块五。”
方绍鱼补上一块五，拿着口香糖出了门。林肆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最后还是选择追上她，但又一言不发，直到停在钟表店门口。
方绍鱼要往里走，林肆才想到第一句话：“你不是不相信我，而是谁都不相信。”
“……”方绍鱼回身，说，“嗯。然后呢？”
“然后……”他搜索枯肠，凑出回答，“然后我有点喝醉了，早上没吃饭，现在难受。”
方绍鱼甚至连“关我啥事”都懒得说。
她站在台阶上，他与她平视。她的神情凛然，而他显得踌躇。
“对不起，”他如释重负般倾吐一声，“要是我太麻烦，以后不会来找你。我哥的事情是很重要，但我清楚希望渺茫，这么多年也没查出什么——就当我记忆混乱了吧，之后不会麻烦你了。”
方绍鱼点头。
见她毫无波澜的样子，他略有苦恼：“我真的麻烦？”
她再度点头。
“那你说的那个什么运星，也用不到我？——不就是地狱么，我可以再走一趟。”
“……你刚刚才说不会再找我。”
林肆苦笑：“抱歉，我失业了，现在急着被人聘请。”
静了一阵，方绍鱼说：“平常的日子虽然没意思，但是挺好的，你没必要参与我的。”
“很危险？可我觉得总比我的生活有趣，”他回想自己的话，又笑着摇头，“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就是直觉，和你一块有意思点。而且我也不算废物吧？那时候救过你——还有另一个道士，我一人顶两个。”
“那是意外，你不需要那些意外。”
不需要那些意外？
林肆缓缓明白话外之音，定定望她：“你担心我？”
“并没有。”
“撒谎。”忽传来古怪的机器声。
林肆取出大衣里的机械球，反应过来：“昨晚拼的测谎仪忘记关掉了。”
“坏了吧。”方绍鱼说。
林肆的眼忽然亮晶晶的，稚气重现，笑着问她：“所以你真的担心我？”
方绍鱼不答话，立着如一尊石雕，再次进入无我之境界。
林肆笑意更盛，梨涡漾开了，轻声说：“这是启动防御状态了？你好像也没有很难懂。”
“……”
而且感觉——她入定的模样，很可爱。
他凝视她的脸，镇定自若：“方小姐，如果还想研究运星，你可以随时叫我，我配合你。我爱惜我的命，也知道我自己的价值，一切决定我会负责，你不用替我担心。”
“……”
“先走了。”林肆缓步离开，烦恼倏然烟消云散。
林肆一走，方绍鱼恢复如常，木着脸坐回店内，敲敲点点着键盘，心情有些不爽。
这时一个倒霉蛋打来电话，她放着不接，半小时后倒霉蛋执着地继续打，她才接起来，声音冷若冰霜：“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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