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错觉
“鬼差会专程接你们？”方绍鱼审视他们，“借到一百万了？”
“借是没借到，家里人给我们烧的纸钱。”
听罢，她微笑点头，朝店内走了两步，也离两只鬼更近。
“鬼差不收冥币，要的从来都是真金白银，这规矩也不懂？”
老赵老孙吓得大气不敢出，忘记了自己是鬼本就不能喘气的事实。
方绍鱼给门下了结界，又说：“别一直站在屋子阴影里面啊，来，往外走两步，晒晒太阳，去去霉。”
“……赵哥……”老孙拼命给老赵使眼色。
老赵望着逐渐逼近的电风扇命运，使出浑身力气化出一阵强风，把方绍鱼卷进风中，然后趁机从结界中扒开一条缝，让老孙逃出了门。
这时，一道紫雷劈下，卷进狂风之中，屋内一片狼藉，老赵躲在最后方持续加强风力。
过不多久，他没了力气，风停雷歇，室内已不见方绍鱼的踪影。
耳边突然传来方绍鱼的声音：“你这电风扇马力还不错，但是不好控制，还是给你原地报废了吧。”
老赵立刻瞬移到两米外，却依然看不见道士。他低头，瞥见角落里有桶纯净水，用意念指挥着水桶升空，然后飘洒整间屋子。
果然，右边地面上出现了脚印。老赵凑近那些脚印，正要使出鬼气冰冻她，那些脚印却倏然不见。
紧接着，方绍鱼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打着圈传了过来。
“四方水，六名火……法能通，道可平——进阶版火符，俗称：原地火葬术。”
还没等老赵看清楚，四面八方围拢来无数火球，甚至脚下也变成滚烫的火海，他眼见自己的魂魄正在被炙烤，竟产生了片刻活人才有的强烈痛觉。
火幕散去，老赵已经退化为虚弱的青烟状态，被方绍鱼收进囊中。
她摊开手，对着手里那片圆形仙叶喃喃自语：“这东西还挺好用的。”
她走去门口，收起结界，屋内的一地狼藉随之恢复成原状。
出门没走几步，到一处巷口，只见老孙正窝在垃圾桶后面，身体颤巍巍的，祈祷自己没有被方绍鱼看见。
方绍鱼盯着老孙的后背暗叹，好蠢的鬼，几分钟时间还不赶紧跑远点，搁这冒充环卫工吗。
她就这么站着思考折腾老孙的方案，良久，才悠悠念起口诀：“天之水，地之潭，泥沙俱下！”
语毕，老孙脚下的土地忽然下陷，坚实地面变得泥泞，泥潭中冒出几道泥手箍住他，把他硬往地下拉扯。
鬼气森冷，地面与黄泉相接，所以泥土做的囚牢可以困得住魂魄虚像。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方绍鱼也是第一次尝试。
老孙不比老赵聪明，能耐也不高，她只需要先隐身，再坐着观察，直到逼问出老钱的下落。
巷外开过几辆车，方绍鱼看了眼时间，催促老孙道：“孙先生，还是快点投降吧，早点把你们三个凑一起，也就能赶着今晚把你们送去投胎了。”
老孙仍在和泥泞缠斗，无暇答话，方绍鱼只好继续研究鹤寻花的引路符。
引路符还没做好，原本昏暗的天忽然晴朗，热烈的阳光洒满阴沉沉的小巷。光是鬼的死敌，千钧一发之际，方绍鱼及时解了咒，把老孙拉到了阴影处。
老孙趁机变出一道寒圈困住方绍鱼，逃出小巷而去。
方绍鱼并不急，写了道疾行符，淡定地等寒气消退，又追着老孙的方向猛冲，一个起跳跳到五米高，徒手抓住老孙，把他收进了荷包。
落下时她没注意，和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我赶路。”
她打算走，却被撞她的人紧紧拉住。
抬眼，这位碰瓷的赫然是林肆。
好不容易见到方绍鱼，林肆心上脸上溢出了几分欢喜，他自己都对此毫无觉察。
而随着两人目光交接，某个结界似乎碎裂了。
林肆试图开口：“好——”
好久不见？好像怪怪的。
他又换了措辞：“你——”
你好啊，方小姐。好像有点轻浮。
“终于——”
终于找到你了。啊，显得很弱智。
纠结之下，方绍鱼已经先开口，带着热切的期待，反过来抓着他的手臂说：“你去了哪儿？”
林肆一愣。他与她对视，发现她的眼神里满溢着某种喜悦，眸中闪闪发亮，嘴角也漾出真挚笑容。
这是第一次，林肆看到方绍鱼这样的笑脸。好像挤过无数人潮，去到海洋馆深处，终于望见悠游着、自在飘浮的鲸鱼，一切苦难化为珍贵的欢喜。
明明一直在躲着他，怎么现在这样对他笑，还问他去了哪儿？她在等他？
林肆满腹疑问，但刹那间就直觉出一个结论：
方绍鱼喜欢他。
才见了几面，面对这个奇怪女孩的爱意，林肆有些束手无策，连表情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是一直望着她发愣。
原来如此啊，一会儿躲着，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是因为她喜欢自己啊。
林肆逐渐走上理解一切之路。
而真实的境况是，方绍鱼抬眼的一瞬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在林肆这个避之不及的人身上，不可计数的粉色光斑出现了。无数颗运星碎屑正围拢在他周身，染得他脸颊也有些透明的粉。甚至他的发间也漂游着粉色荧光，仿佛日间的萤火虫。
找到运星线索的那一刻，久远的活力回到方绍鱼的血液之中，涌遍全身，这是她第一次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所以她不由自主地展露笑容，那是找到生路的笑容。
人生难得有走运的时刻，她火速打开荷包把这些星尘收好，然后理了理思绪，问林肆：“你吃过饭没有？”
林肆一怔，又说：“还没有。”
某茶餐厅。
方绍鱼小心地从荷包取出一颗粉星，然后开始点菜，菜品果然顺利上桌。她吃到忘我，被林肆叫醒，才放下虾饺，开始说正事。
林肆问：“方小姐，前段时间你明明在静远，我却怎么都找不到你，这是为什么？”
方绍鱼反问：“你应该先说说，为什么你今天能找得到我？有谁帮你了？”
“我只是直觉今天能见到你。之前你说要玩捉迷藏，我还以为你要杀我灭口，没想到是真的捉迷藏，我去哪儿你不在哪儿，”林肆直截了当，“难道你除了会抓鬼，还是预言家？”
方绍鱼看着窗外等候的郑钦，目光一凛：“郑秘书坐在车里，还要用杂志挡前车窗的光……他的样子也有点不对。”
林肆不以为然：“我秘书？他一整天都很正常，有什么不对？不过做道士的，疑神疑鬼一些无可厚非。”
方绍鱼仍然警觉：“他带你来的？”
“我们同在一个城市里，要找到你不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吗？还是说你给我一个大活人下了什么邪术，才会半个月都碰不上面？”
有备而来的措辞。
至此，联系那老赵老孙堵着方绍鱼不让下班的事，方绍鱼已经基本断定这是个局。那个老钱很大可能上了郑钦的身——为了那一百万，帮着林肆来找人。可问题是她早就给这三只鬼上了善念咒，不可能附身于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而且更古怪的是，她为了不被找到才给林肆布置的结界，竟然能被破除——低微的人形鬼是绝对做不到的。
林肆轻声开口：“方小姐，这些细枝末节其实并不关键，今天你同意和我见面，那是不是表示，我想问的事情，你可以考虑回应我了？”
方绍鱼沉思数秒，回复他：“可以，但我也有条件。”
林肆心生忐忑，冒出了一些偏离主题的想法。
她该不会，要求和他约会或者什么的吧？
嗯……不合理的条件，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平常沉迷摆弄机关游戏，和木头交流比人多，进了公司才开始学人情世故，男女问题于他还是棘手了点。
方绍鱼说：“我的条件是，你必须把你这半个月之内的行动路线详细告诉我，详细到你上下班看外公外婆之类的隐私信息，麻烦也告诉我。”
“……”林肆反应一阵，“你想知道我的住址？”
“如果有发生不寻常的事情，见到奇怪的人，也要告诉我。”
“……你想知道我平常和谁见面？”
“还有，最好你做些什么事也告诉我吧。”
“……想了解我的兴趣爱好？”
方绍鱼隐隐觉得不对，两个人似乎在跨服聊天。
她又说：“我没法跟你透露更多，只是这些信息对我很重要，作为交换，你搞不清楚的问题我会帮忙你理清楚。”
林肆点头：“我想弄清楚的就是我们十五年前为什么见过面，那之后你做了什么，我又为什么记忆残缺。”
方绍鱼拿出一个瓶子，放出了之前从他脑中取走的记忆丝絮，这些丝絮飞回林肆的脑中，他再次陷入昏沉。
天旋地转，眼前虚空，只听到方绍鱼平静的声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两个月前，因为你一直查我，我想清除你关于我的记忆，可是失手弄乱了你的一部分记忆。之所以你认为我们十五年前就见过，应该是记忆混乱造成的，现在我把完整的回忆还给你，你应该会明白。”
十分钟后，林肆苏醒，两眼茫然望着她。
方绍鱼又叫了一盘虾饺，不以为意：“慢慢想，不着急。”
他缓缓说：“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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