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对床夜雨
方绍鱼把记忆还给林肆，好一会儿，他缓缓说：“我，想起来了。”
“恭喜。”
“两个月前公司园区要驱鬼，我从那些道士资料片里选了你的，因为你倒霉得很突出，所以想顺便做个慈善，结果你几次拒绝，不想做道士，后来索性把我堵在厕所，说让我忘记你……我都记起来了。”
方绍鱼点头：“是这样。”
静了许久，林肆凝视她，语调沉沉的：“现在我记得更清楚了——我们果然见过面，就在十五年前。”
夹起的虾饺掉落了。
他脑海中清晰存在着十五年前的画面，方绍鱼给他念咒，要求他忘记她。这和那天洗手间的画面略有不同，方绍鱼的衣着也完全两样，可以确定是两回事。
方绍鱼皱眉：“记忆都还给你了，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我真的没有见过你，活了二十四年，也没能力青春永驻。”
“也许……是时空倒错？虽然科技还没到这种地步，我也不觉得神神鬼鬼真的存在，不过，这是一个勉强圆得过去的解释。”
方绍鱼表示不屑：“用时空穿梭解释不合理的东西太作弊了，而且即使是天上，也不会轻易允许时空变化，或许你的记忆没修好。”
“是么……”林肆反复看她，正不自觉地打消对她的怀疑，因为方绍鱼总给人一种“撒谎太麻烦”的印象。
方绍鱼吃了半饱，喝了口柠檬水，头也不抬地说：“还有什么要问的？”
“……暂时没有，如果我想起来再联系你。我有你的电话，应该会接吧？”
“嗯。至于我刚提的条件，你回去好好想想，然后告诉我吧。”
两个人靠窗坐，落地窗忽地飘起了雨点。林肆看着雨水泼洒路面，想起之前给方绍鱼撑伞的那一幕，于是问：“等下送你吗？雨挺大的。”
方绍鱼摇头，扫了桌上的二维码，边操作边说：“上次我跑单了，这次我请你。好了，先走了。”
林肆条件反射叫住她，犹豫一刻，才问：“为什么你要我忘掉你，现在又想深入了解我？”
看似是疑问，实际他早有答案。如此反复无常当然是因为喜欢他吧。不过，作为被喜欢的一方，他很难摸清方绍鱼，非常好奇她对他动心的原因。
方绍鱼则感到困惑，她从头到尾哪里表现出很想了解他？
她捋了一遍，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原来她刚才询问的事造成了某种误解，原来如此。
不过她懒得跟林肆浪费口舌，只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总而言之，今天谢谢你”，就扬长而去。
林肆出了店门，郑秘书打伞送他到车上。
关上车门，郑秘书扶着方向盘，赔笑：“林总，你和方小姐聊得怎么样啊？她刚才怎么一个人淋着雨走了？”
“聊得还行……”林肆回复完父亲传来的讯息，终于抬头，“走吧，去医院。”
郑钦立刻发车，谄媚道：“谢谢林总，谢谢林总。”
“不用谢，这只是交换，”林肆瞥了他一眼，“你这种表情，很毁郑秘书的形象。”
“哈哈，不好意思，毕竟不是本人，我也不是专业演员，等事情办完，我就把原来的郑秘书还给您。”
据附身在郑秘书身上的这位鬼魂自述，他姓钱，在人世有个得了重病的兄弟，急缺手术费，解决掉这件事，他会与其他兄弟一起离开人间。
林肆答应给他手术费的前提，就是找到方绍鱼，现在方绍鱼见到了，林肆自然要兑现诺言。只不过鬼魂终究和活人不同，如果有任何异变，林肆也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到了医院，郑钦带着林肆直奔住院部，来到某间病房。病房内人满为患，郑钦径直走向最里侧的床位，望向病床上瘦削蜡黄的男人。
林肆见郑钦眼泪丝丝，一时不习惯，但病人已入膏肓的模样让他也起了恻隐之心。
附身郑钦的老钱拉上了病床间的帘子，叹息声也轻轻的：“唉，老李几个月前犯病，查出来他心肺的情况特别严重，因为手术费凑不齐，他的命只能用最便宜的疗程先拖着，我们哥仨走得早，放心不下老李一个人，因为他这人倒霉，平常总遇不到好事，我们本想在人间多蹭个二三十年，暗中照顾他，直到安度晚年，谁想到还没拖够十年，就出了这病——唉——”
老钱歇了歇，又叹气，对林肆说：“林总，要不是你和小方姑娘出现，我们还真的死了筹钱的心，一走了之，但现在总算有点希望了，林总，我求求你，救老李一条命吧。我们仨无论如何都会报答这份情，还上这笔钱，哪怕要冒着灰飞烟灭的险，也不会躲这笔债……”
林肆正准备回应，老李缓缓睁开眼，看到二人，哑声询问：“你们……谁啊？”
这时，帘子被掀开，老李的太太拎着热水瓶走来，愣愣看着他们：“你们好，请问是？”
楼道中。
林肆从口袋随手摸了张名片，看后，伸出手，大言不惭：“你好，我们是玉成事务所的律师。我姓林。”
老钱赶忙找补：“你好你好，我们俩是处理遗产继承的律师，这次是为老李去世的那三个兄弟执行遗嘱来的，我姓郑，请问您是李先生的太太孟女士对吗？”
孟女士疑着点头：“老赵老钱他们请的律师？”
“是是是。”
孟女士很警觉：“他们三个穷光蛋，哪儿来的钱请律师？而且人都出车祸已经走好些年了，怎么这会儿说什么遗嘱？”
林肆稳稳地胡说八道：“是这样的。因为之前他们三位买过意外保险，但是事发后保险公司资金周转艰难，拖着保险金不给，三位笔下几乎是处于负资产的情况，我们事务所也无法从中拿到预先说好的代理费用，所以一直没有联系您。但是前段时间，这家小保险公司拖欠保险金的新闻闹大了，死者财产托管机构这边收到了保险金，所以可以执行遗嘱，考虑到这位李先生是占遗产最大份额的继承人，因此来和您确认情况。”
老钱在一旁听愣了，三兄弟观察林肆这么几天下来，都以为林总人傻钱多混二代，今日一看还算有点长处，挺能编。
孟女士半信半疑：“遗产？留的是债还是钱？”
林肆答：“三位的保额大约是一百万。”
孟女士错愕：“多少？一百万？”
老钱继续忽悠：“毕竟是高回报的项目，投保时一年交不了几个子儿。”
孟女士瘫坐椅子上，停了半晌，下定决心一般，说了句话：“这钱什么时候能拿到？最快要等多久？”
“保险金已经到位，其他继承人的部分也已经执行，您这边手续快的话大概不出一周。”
孟女士若有所思：“行，医院这里应该可以先做手术，需要什么手续你告诉我吧，我现在就去弄。”
老钱随口说了几样证明，孟女士一一记下来，收拾了包准备往外走。
走出几步路，她又折了回来，黯然开口：“我不认识你们，也不能确定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我确实是需要这笔钱。如果你们要骗，也骗不来什么，只是但愿、但愿你们说的是真的，能救救他，也救救我。”
孟女士的声音空荡荡的，比楼道更沉寂。林肆盯着她脚上那双磨破了的拖鞋，仿佛在讲述一个难堪的故事。
孟女士一走，林肆打了个电话，让郑秘书的秘书查证老李病情的真假，确认后再从林肆的账户上打款，尽快给老李交手术费。他还另外吩咐秘书的秘书，查证确凿后再给孟女士的账户汇去一笔钱。
等孟女士回来时，两人象征性地拿走了证明材料，离开了医院。
老钱喜极而泣，抓着林肆的肩膀猛男落泪：“谢谢你，林总，谢谢。现在我们三兄弟总算能没遗憾地走了，谢谢。”
林肆说：“没必要谢，秘书那边情况没查完，手术费也还没交呢。”
“不怕，我兄弟实打实的重病，实打实的穷人，这手术做定了。”
“……真是亲兄弟，”林肆慢悠悠的，“不过按理说这笔钱的确是我答应给你的，你用去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为了郑秘书的人身安全，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做了伤人害命的事，我会咨询方小姐，找个适合的处理方式。”
老钱脸色一苦，叹了口气。
方绍鱼家里。
透过铜镜，方绍鱼注视着二人离开医院。
一旁的老赵和老孙松了口气，老赵喜不自禁：“老李这回总算有救了，我们也能放心走了。”
方绍鱼镇定自若：“现在该说了吧，你们怎么做到附身活人的？”
老孙嘟囔：“这还不得感谢你，给我们仨下的什么破法术，好不容易通过车牌找到这个小林，想让他帮忙，但不管怎么晃他都看不见我们，老钱一急——走了个险招，把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趁这个郑秘书虚弱的时候钻了进去。”
方绍鱼一怔，想起家传那本书上确实说过，善念咒可以避免凡人阳气被鬼气耗损，但偶尔会有灵力极其微弱的鬼，因阴气不强，对人身的伤害也小，善念咒很难生效。
这个老钱，为了筹措手术费，居然采取自损魂魄的方式去附身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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