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芜
次日一大早，方绍鱼被天花板掉下的一块漆砸醒了。她清理好伤口才想起今天不用上班，于是又火速躺下睡死。
电话响起，她不要接。
电话又响，她还是不接。
电话再响，啊，不接别人电话好爽。睡梦都更舒服了。
电话还响——不对啊，哪儿有人这么需要联系她？她疑惑地苏醒，接了起来：“喂？”
“小鱼，来店里一趟，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日子，忙疯了。兼职的不在，你来给我送几个快递。”
啊，是那个四十岁情窦初开被女鬼缠上的倒霉计叔。
“计叔，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去不了。”
“加薪，三倍工资。”
“……五倍？”她试探道。
“行，反正你平常也扣得差不多了。”
“马上到！”
方绍鱼算了算日子，今天诸事不宜，大凶，一堆人选这个点买表，难道听了什么谣言用钟表辟邪？
到了店里，计叔提前给了工钱，委托她跑五个地方上门送钟，她骑上一辆生锈的共享单车上路，心情姑且愉快。送了四家之后，她才知道这几家客人都在忙装修，都看到有款网红家装用了漫画风格的钟，好看特别，于是抢着来订货。
一路相安无事，方绍鱼久违地感到快乐，买了几款慕斯蛋糕和面包片吃，还顺手给僵尸买了牛血豆腐，塞进荷包里给他。
最后一位客人姓乔，住在带院子的小公寓里，装修是洋房风格，土而贵气，方绍鱼多观察了两眼，按响了大门处的门铃。
来开门的是个优雅得体的阿姨，方绍鱼说明来意，阿姨微笑，告诉她：“小乔刚出门了，等会儿就回来。他的东西一向不让我们碰，你要不先进来坐会儿，亲自给他？”
“哦，也行，那我就站在这儿等着他。”
“坐着吧，我可不能慢待客人。”
“不用了，我们服务业的，算不上客人，站着应该的。”
阿姨没再坚持，走到院子角落开始清扫树叶。扫完了叶子，地上又出现一堆。好像永远扫不干净。初时方绍鱼以为这阿姨有点问题，抬眼后，察觉到这棵梧桐树泛着紫气，花开了又落，叶子掉了又长。
仙树？妖树？不管是什么，都挺能折腾人的。
“你是……送快递的？”陌生的男音打断了方绍鱼的思索。
“乔先生吗，我是……”方绍鱼看着眼前脸色惨白骨瘦如柴的人，犹豫了，“给您送终的。”
乔先生接过快递，点头：“谢了。”
“呃，乔先生，您脸色不太好。”
“贫血，我一直都这样。”
“哦……”
“怎么，没见过僵尸？”
方绍鱼一怔。
乔先生的笑容意味深长：“哈哈，开玩笑的。”
她回以尬笑：“哈哈，不好笑。那我先走了。”
方绍鱼离开的瞬间，古树伸长树枝，以迅捷之势勾走了她腰间的荷包。
午夜，洋房院中。
梧桐树的枝干肆意生长，裹着院中的月季装点自己，树下的人则摆弄着荷包，把里面的僵尸放了出来。僵尸身形瘦长，面目清冷，几乎与活人无异。
见了僵尸，乔先生又翻找荷包，一无所获，嫌弃道：“就这点东西，也用乾坤袋装着？”
乔先生打量僵尸，有了盘算，说：“我叫乔宴，死了有一阵，一直住在这边，你呢？”
僵尸答：“某，区区过客，无名亦无姓。”
乔宴讶异：“这说话方式……少说也死了几百年吧？身体竟然保存这么好，一天得要几头牛？”
僵尸答曰：“人血一滴。”
“一滴血？”乔宴不可置信，“难道是古代人体质不同？”
僵尸不语。
“不管怎么样呢，咱们两个有缘，我把你救了下来，以后你可以住在这儿，想做什么做什么，等过几天，我——”
僵尸冷冷开口：“既有缘，他日自会再见。今日且别过。”
门铃响了。
梧桐树机敏，裹住僵尸把他藏了起来。乔宴去应门，来人果然是方绍鱼。
方绍鱼笑容灿烂：“老板晚上好，真是打扰了，我下午落了样东西在这，急用，所以来取。”
乔宴没好气：“知道晚了还来？当时丢怎么不知道找？要是真落在这我早就联系你了，阿姨扫一天地也没说看见什么东西，你别是来碰瓷的吧？”
“哈哈，一口气这么多话，您挺有精神嘛，可喜可贺，”方绍鱼仍然笑眯眯，“东西呢，我来取。”
“没规矩，我们大家都睡了，你别再吵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今日事今日毕，如果乔先生不想耽误事，应该早点把东西还给我，对你我都好嘛。”
乔宴抱臂，斜眼看她：“怎么？你还想私闯民宅？”
“当然不是，”方绍鱼忙摆手，“那是犯法的，我一般只私闯鬼宅。”
乔宴轻蔑一笑：“那你闯了试试。阿姨还在这睡呢，她是活人，总可以告你犯法吧？”
好啊，阴间的鬼，用阳间的法律周全自己。方绍鱼觉得很有趣，笑容更深了。乔宴警惕后退，确保自己在宅子范围内。
说时迟那时快，方绍鱼在乔宴身后十米处立下一块金色障壁，然后使出风咒，把他猛力向障壁方向吹。乔宴的背挨到障壁的瞬间，被反方向弹开，从院中一路弹出了院门。
乔宴还没来得及刹车，就被方绍鱼用符咒定住，然后乾坤绳绑了个结实。
她歪头，正要得意时，天空闪过一道电光，她连忙扑向另一边。只见一道巨雷落下，就在离她脑袋不足半米的地方，草木涂炭。
“呼，好险。”
方绍鱼确保乔宴不会动后，迈步跑到西边墙角，爬到了墙头处观察。院中一片寂静，没有古怪之处。
她深思许久，想起梧桐不耐寒，于是朝着梧桐树的方向刻下一道寒符。只见冰雪从虚空中洒落，盖满树身。
片刻后，树木果然缓慢抖动起来，似乎异常难受。
方绍鱼问树：“僵尸呢？”
树的声音浑厚，却带着戏谑意味：“不是刚被你抓了？”
“我问的是我荷包里的僵尸。”
“不知道。”
“信不信我冻死你。”
“信。还是不知道。”
“那我烧死你。”
树笑了：“那就烧。”
恐怕他就藏在树心里，贸然出手有些麻烦。方绍鱼没法，只好开鬼语，喊出了一个名字：“叶泛。叶泛！”
叶泛，他的名字。这是从古墓相遇之后，她第一次念出来他的名字。
只见树身倏然崩裂，枝干碎成数段，一个人影从中飞出，直奔向她身侧。
僵尸把荷包递她手里，因为有了名字，声音难得透出一分欣喜：“嗯，我在这。”
她则紧盯着梧桐树，发觉那四分五裂的惨状没多久便复原了。果然是妖。
叶泛回头看门外，提醒她：“死人，不见了。”
她回头看去，原本被五花大绑的乔宴已经去向无踪。
又一道天雷落下，惩戒方绍鱼的擅自施术，她跳下院墙，嘱咐叶泛：“快走，路上有事你摆平。”
两个人刚走到路旁，就被一辆车拦住去路。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带刀疤的笑脸，直冲着叶泛：“您好，我是辟邪有方服务公司的陈满意，我们目前高薪聘请驱邪师，有兴趣，咱们上车聊聊？”
方绍鱼疑惑：“辟邪有方？想聊什么？”
“二位的捉鬼实力有目共睹，我们这儿有笔大生意想和你们聊聊。”
“大半夜搞推销？神经。不过，你一直跟踪我们？”
“怎么能叫跟踪呢，那是瞻仰，瞻仰，”陈满意又看着叶泛，笑容满面，“以这位大师的水平，进去直接能做咱们的金牌职业辟邪师。”
方绍鱼这才明白，陈满意把叶泛当道士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叶泛自己去找金金，他施法不避人，这下麻烦了。
叶泛摇头：“不感兴趣。”
方绍鱼说：“我们有自己的正事做，捉鬼损阳寿，没有转职业的打算，不好意思。”
“放心放心，我们这个工作量不大，报酬丰厚，不影响你们正常工作，”陈满意的银牙在月光下闪到刺眼，笑容也让人不寒而栗，“怎么样啊，叶大师？”
名字也知道了。看来这个人一直在近处偷窥，而且通晓鬼语。难道乔宴是他们用来测试实力的僵尸？她心叫不妙，自己的信息恐怕已经被他查得一清二楚。虽然陈满意现在还不了解方绍鱼被禁止捉鬼的内情，但一旦他以此做要挟——以道士这行联系阴界的便宜情形，无论进退，方绍鱼擅自施法的事都可能被白芜知道。
方绍鱼忽然头大，陷入宕机状态。
叶泛察觉她的消沉，关切道：“不舒服？回家吧。”
陈满意又说：“要不我留个名片，咱们改日细聊？或者我可以登门拜访。”
方绍鱼最后接过名片，决定从长计议。
到家已经黎明时分。天边云絮是朦胧的黄，迷离的粉，美景良辰，却半点照不进方绍鱼的眼底。
她关上窗帘，在昏暗中窝成一团。毕竟盛夏，温度在逐渐升高，思绪全然被搅乱，汇成一股燥热阴郁的暗流，涌遍她的血液。
她并不担心被白芜知道违禁的事，只是想起“白芜”这两个字，就一阵胆寒。对白芜，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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