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亲爱的小孩
［计时］钟表店。
一对夫妇来买石英钟，方绍鱼还没说几句，这两位就开始辩论起名表的精确度，逐渐讨论出了方绍鱼能听懂的范畴。她昏昏欲睡地把俩人送走，计叔喜气洋洋地进了门。
计叔衣服上刺眼的红玫瑰昭示着他的感情进展，方绍鱼趁机提起涨工资的事，计叔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作为回报，方绍鱼又掐手指给他算了一卦。
好凶险的卦象。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计叔，拿一面镜子偷偷照他，果然在他发间看到了一丝污浊的灰烟，大概是哪只孤魂附身的女人留在他身上的，邪气不强，但处久了必损阳寿。
都说牡丹花下死，计叔或许乐意做这该死鬼。斟酌再三，方绍鱼写了道符，丢进了他的包里。
“小方，你腿怎么了？”计叔的话吓得她一哆嗦。
她立刻镇静，回答：“没什么没什么。我昨晚骑了个车回家，早上出门发现丢了，锁也忘记关，赔了好几百。然后我就走路过来，路上被一群鸽子啄，结果撞上路灯杆，踩到汽油，还被宠物狗绊了一跤。”
计叔感慨：“命真大。你要是买意外险，早发了。”
方绍鱼揉了揉腿，尴尬一笑。
这时，店里的新闻报道着上次案件的后续：官方通告尸体发现地是三十年前的殡仪馆旧址，几具白骨是迁址时遗留下来的，不过身份还未查实，会尽快排查清楚。随后则是记者采访，周边的居民惶惶不安，家家门口贴着符，还偷偷请了大仙和术士来驱魔，法事一场接一场。
听说那块地刚谈好开发，闹出这回事，开发商头发该愁白了。移风易水自古难，这块地躲过此劫，以后也是命途多舛。找半吊子的风水师就是这种下场。
方绍鱼暗自盘算一番，又甩甩头，抛却歹念。
午间，计叔躺在店里打盹，方绍鱼手边的铜镜亮了。
她接起，镜中显出僵尸的脸。他身后似是某处居民楼。
“小鬼的事办好了？”
“……”僵尸无悲无喜，回复道，“丢了。”
方绍鱼手一顿，语气染上一丝危险：“谁丢了？”
“金金。”
“……她附身别人了？”
僵尸摇头：“跟丢了。”
“你怎么不去死？”
“我死了。”货真价实的死人。
“再死一次。”
僵尸静默一阵，答曰：“不想。”
方绍鱼赶到时，僵尸很自觉地把木剑递给她。平常他做错事，都会挨一顿木剑暴揍。
但方绍鱼总归比笨僵尸多一层心眼，见他如此乖巧，反起了疑心，仔细打量他后，终于发觉端倪——他身上有血腥味。
“你喝了人血？”
僵尸不语。
“本性难移，你到底是害人的东西。”
僵尸习惯她冷言冷语，轻轻说：“没害人，只喝一点点。她同意——”
方绍鱼打断他：“金金的妈妈住在哪儿？”
“10楼，”他指着一栋楼，“不知道哪个。”
“没用引路鸟？”
他又烧符化鸟。只见雀儿升空，飞至十楼高处，正要靠近楼体，却被猛然弹开，化为灰烬。
方绍鱼带着僵尸进去坐电梯，注意到这单元一共二十四层，她正要按楼层数，电梯却剧烈晃动起来，灯光闪烁不宁。
“这小鬼……”
方绍鱼毅然按下“10”，电梯瞬间下落，停在“-10”。两人不为所动，电梯四壁又出现各种惨烈血腥的图像，头顶甚至传来凄厉鬼声。方绍鱼拿了两团卫生纸塞耳朵，抱臂欣赏犹如裸眼3d效果的免费恐怖片。
不多时，电梯兀自上升，楼层数字飞速变化，方绍鱼闭上眼，照着正常电梯爬楼的速度口中默念：“一、二、三……十！”
僵尸默契地在她喊出“十”时按开了电梯门。
走出电梯，正是十层。阴森森的，冷气更重。
迎面走来一位面色铁青的壮汉。靠近时，方绍鱼才注意到他头顶被削了一块，手里还拎着板斧。僵尸快步挡在她前面，张开幽蓝色的屏障抵御壮汉。
看着壮汉僵尸卖力地砸屏障，头顶渗出的血已经盖满了他半张脸，而自己的僵尸则淡然自若，非常体面，方绍鱼不禁感叹：“死前留个全尸真的很重要。”
不过这里怎么冒出个灵力如此弱的僵尸？看样子这个刚死不久，魂还没被勾走，让某人拉来做苦力了。是金金做的？可是金金同样很弱鸡，也不懂方术，不可能支配得了这只僵尸。
壮汉砸累了，停下手，僵硬地做出给自己擦汗的动作。方绍鱼提醒他：“你是死人，不会流汗，也不会累。”
壮汉一时静止。
方绍鱼问他：“谁把你弄来的？”
壮汉摇头。
她丧失兴趣，又对自己的僵尸说：“先把他收进去，回去以后再安排。”
僵尸迟迟没有动作，方绍鱼看他一眼，他才缓缓说：“他……也一起住？”
“你看我养得起吗？”方绍鱼白眼，“回去抽他的魂魄，交给白芜将功赎罪。”
僵尸闻言，以03s的速度把壮汉收进了荷包。方绍鱼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
收了壮汉，迷雾也散去，眼前出现了一扇门。方绍鱼把玄镜贴在墙壁上，镜中出现了房内的画面和声音。
窗明几净的房间，沙发上有两个女人在交谈。其中一位面容柔美，稍显孕肚。方绍鱼瞥见一抹青烟绕着这位孕妇打转。
孕妇摸着肚子，叹气：“再有几个月就出生了，真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事。”
一旁的女人安抚她：“又乱想什么？大家照顾着你，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可不准再说丧气话。福祸相依，你看看这几年，梦想的画展办了，还遇上这么体贴的老公，以后幸福还长着呢。再说了，金金也会保佑这个妹妹的。”
孕妇勉强一笑：“是啊，以后肯定很幸福。可是我总是想，如果那天我没有执意跑去参加画展，如果能准时去接金金……那车祸……”
朋友打断她：“归根结底你当时刚离婚，一个人养孩子忙不过来，不是你的错。孩子，只要活着还会有，金金走了，肚子里的妹妹会陪着你，你要真觉得欠金金，那就把欠金金的那份给妹妹，后悔有什么用。”
孕妇不再说话，青烟凑她肚子更近了些，忽然被一阵无名屏障弹开。
方绍鱼忽然开口，声音透过墙壁传入青烟身边：“没用的，我那天晚上给你下了善念咒，不能害人，不能接触人，更别提附身一个半大的胎儿。”
她用了鬼语交谈，沙发上的两人完全听不见。
青烟疾驰过来，穿过墙壁，来到方绍鱼身边，跟她求救：“道士姐姐，帮帮我，我想和妈妈一起生活。”
“胎儿长到这么大，地府已经安排好谁转生了，你一个野鬼就别想了。”
“可我妈妈也在想我，我为什么不能再做她的女儿？”
“就算你回到地府，洗干净记忆重新投生成她的女儿，世上也没有金金了，”方绍鱼很冷静，“从你死的那一天，世上就不会再有你。你能做的就是放下，接受这世上没有你的事实。”
“……”
“金金，如果你转生成人，你一样会和别人做最亲的母女，执着于一段记忆没有意义。”
“……如果以后的妈妈没有现在的好呢？”
方绍鱼轻笑：“那你也已经忘了现在这个有多好，甚至不知道世上有人很想你。”
青烟努力消化她的话，隐隐明白了：“这不公平。”
方绍鱼点头：“本来就不公平。”
生杀予夺，全看神仙安排，就连人生最珍贵的记忆也来自仙缘造化，当然不公平。
僵尸给了金金足够的思考时间，才轻轻开口询问：“走吧？”
青烟最后透过玄镜看了她最牵挂的人一眼，便被僵尸收进了荷包。
一人一僵尸坐电梯回去，僵尸施法把电梯内的鬼障清除。方绍鱼瞧着僵尸愈发熟练的道法，不禁感叹：“看看人家小女孩都懂得放下，你一个千年的死鬼怎么还执着人世？你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
僵尸停了手，认真看向她，良久吐出三个字：“血。好喝。”
方绍鱼报以温柔一笑，回答：“傻鸟。”
居民楼暗处。目送女道士和僵尸离开后，一个脸带刀疤的男人拨通了某个电话号码，对着那头说：“喂？人我找到了。”
回家半途到坟地，已经夜色沉沉。方绍鱼把壮汉和青烟放出来，然后指挥壮汉和僵尸挖坑。
方绍鱼指着壮汉说：“挖好把他埋进去。”
壮汉力气大，很快掘好自己的坟墓，乖乖躺了进去。僵尸拿出一个木制的钩子，插进壮汉体内，勾出了一缕青灰的烟，然后开始填坟。
方绍鱼嘱咐金金：“等会我把阴界的门打开，你们俩进去以后左转，有条小道隐藏在一片竹林中，如果迷路顺着竹哨声能找到方向，一直走会遇见一个客栈，你和老板娘说你是姓方的道士抓来的，她会带你排队去投胎。记得一直夸她啊，她很爱美。”
青烟晃了晃：“金金记住了。”
方绍鱼用木剑朝虚空刺去，划破出一个小口。她仿佛使出浑身力气扒开那道小口，鬼雾从中弥漫出来。两缕青烟趁机钻了进去，方绍鱼随即松手关门。
关好门，她瘫到地上歇气。
僵尸蹲下身，递给她一只手，问：“背你？”
方绍鱼摇摇头：“真想帮我，那你再挖个坑，把你自己埋了吧。”
僵尸沉默两秒，忽然抓起她的手，用力咬了一口。刚吸了两口血，他就被方绍鱼奋力推开。
“没力气挖，喝了才有。”僵尸无辜地说。
方绍鱼第一万次确认这辈子最大的苦难莫过于眼前的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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