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道士
凡人看不到的空中，全然被灭灵香的香雾笼绕，最浓郁的正是尹欢所站的地方。郑源冷笑，操持着空中的符咒，就等着这个妖女现行。
他打心里认定了，尹欢并不是什么一般人。若是能够在百姓们面前逼她现行，那么沈近竹也会护不住她，并且被她拖累。
另一头的尹欢，却是闭眼屏息，这个味道很熟悉，让人厌烦。今日恐怕难躲一祸，脖子上的伤口里，烟雾丝丝缕缕渗进来，撩动她的内心。
可即便是化了形，她也是不怕的，纵然丢了神力，这么多年总不是白活的，还不至于让这个区区凡人折辱。只是如此，怕就再难留在沈近竹身边了，难得遇见了这样一张脸，就这么离开，还有些舍不得。
等一下。
心里乱七八糟想了这么多，也没有感到意料之中的疼痛折磨，尹欢迟疑着睁开眼，就看到沈近竹衣角翻动，正站在她前面。
“郑师兄，你这是何意？”沈近竹神色淡淡问道，单手背在后面，隐入袖中。
冷哼一声，郑源催动符咒，“探查一下，这里是否还有残留妖物，你有意见？”
“郑师兄有自己的探查方式，我能有什么意见。”沈近竹似笑非笑，侧身让开，“只是这阵势也摆够了吧，师父给你灭灵香，不该是这种用途吧？”
随着沈近竹的让开，他后面的尹欢露出来。可是郑源满含期待的眼睛，却落了空。
她还是那样婷婷袅袅，站在香雾之中。见到郑源的视线，还笑嘻嘻歪头，“仙长啊，你这个香是从哪里买的，味道也太难闻了些。”
“你！”郑源瞋目，指尖带着空中的符咒停滞住。
“我怎么了？”尹欢依旧笑眯眯，心里则是庆幸万分。还真是她走运了，这个香看来并没有那么强的功力，想来是炼香之人只准备对付些小妖怪，还奈何不了她。
拂了拂耳边碎发，尹欢直接将郑源扔在后面，提着裙子躲避地上的血迹，跟上沈近竹，“小竹竹你慢些啊，人家害怕呢。”
侧目看她一眼，沈近竹又将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回神压下心底的情绪。
空中的符纸陡然落下来，染上血污，仿若是对郑源无声的嘲笑。灭灵香下无妖物，莫非，这个尹欢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低头看看泡在血污中的符咒，郑源阴沉着脸沉默片刻，咬牙转向另一边仔细查看尸体。
此时尹欢则蹲在一个小厮的尸体中，低头细看。小厮脖子被几道深深的口子划开，血就是从这里汩汩流出，浑身唯一的致命伤，精准至极。尹欢眯眯眼，伸手在他的伤口处比一比。
“这些伤，是用手撕开的，或者说，是爪。”
负手站在她身后的沈近竹，说出尹欢的猜想。烟雾在藏在袖子中的指尖消失凝结，变成一些粉末，沈近竹若无其事地掸去，转身往前，“去看看刘老爷父女吧。”
尹欢耸耸肩站起来，好脾气地叫住另一边的郑源，“怎么样啊小仙长，一起去看看？”
郑源即便在另一边查看，也听到了他们的话，径直提着剑跟了上来。
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几人很快到了后院，一阵阴风吹来，又搅起一股腥臭味。在这里，似乎比前院还要难闻些。
尹欢落在沈近竹的后面，还没有看到尸体的全貌，就先捂住了鼻子。仿若是一千条鱼死后的恶臭味，又在里面掺杂了血污的腥气，以及一股若隐若现的妖气。
不好，尹欢低垂着眼睛，努力压制心绪浮动。总不能从刚才的灭灵香下逃开一戒，又在此时心绪浮乱漏了马脚。
突然一阵清冽的香气，从万千恶臭中突围出来，让人瞬间联想到了月夜下的古松。
尹欢刚有些变竖的瞳孔立马恢复，抬眼看去，就见到沈近竹燃起一炷香，插在了一旁的土中。
“沈近竹，你何时这般娇气了，这些味道都受不住？”郑源也走过来，狐疑地盯着他的脸问道。
沈近竹面色平静，在烟雾中注入一丝灵气。随着他的动作，飘渺的烟雾收拢成一束，像是受人指引一般，朝着后院的墙边延伸过去。“这是我自己炼制的香，驱散腥臭味之外，也能指引妖力散去的地方。”
在沈近竹的视线中，还有一缕细弱的香在尹欢的伤口处蹭了蹭，才又离去。眼眸低垂，他率先朝着香雾指引的院墙而去。
而他的离开，也让后面的两具尸体显了形。远比前厅的小厮们死状可怖，刘氏父女，被野兽般的东西开膛剖腹，空荡的腹腔内，不见任何器官。更让人觉得绝望的，是他们圆睁的眼睛和向上僵直的双手，仿若最后一句求救的话都没说出来。
郑源看得一愣，愤恨地跺脚，“妖物可恶！待我捉到他，定要让他也尝尝这样的苦楚！”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万一他们先做了更可恶的事呢。”在指尖绕动头发，尹欢笑的不咸不淡，似乎这样的惨状也不会触动她。
方才的试探或多或少打消了郑源对她的怀疑，可看到她这样的反应，还是不免指责，“你这女子，怎能这样铁石心肠？妖物就是可恶，纵然这两个人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该被低贱妖物害死。”
“呵，小仙长说的是呀，人命比妖命值钱多了。”松开指尖缠绕的头发，尹欢挑眉笑笑，应和点头。
对身后的争吵无视，沈近竹拨开缠绕的藤树，一些低落的血点显露出来。“你们看！”
郑源轻哼一声，走过去观察一番，“看这个血滴的痕迹，妖物是从这里越墙离去的？”
“咦，小竹竹，你袖子上沾的是什么呀？”尹欢也走过来，眼角瞥过他的袖口，突然开口问道。
诧异地反手将袖子转过来，玄色暗纹的袖口处，沾着几根黑色的毛，沈近竹伸手捏过来，眯眼看看，“豹妖？”
“豹妖！”郑源急声一喊，伸手把他指尖的那几根毛抢过来，“哄诱小师妹私奔的，就是豹妖。”
嘴角轻抿起，沈近竹从这些杂乱的草中走出来，“尚未查清，郑师兄又何必瞎猜？”
“我瞎猜？”郑源也快步走过来，不知哪根枝条的倒刺勾住了他的衣服，郑源一把拽开，“若是你这来历不明的新婚妻子是正常人，那除了那个豹妖，这里还能有什么别的妖怪？”
尹欢挑眉，轻啧一声，纠结要不要谢谢郑源现在放过了她。摸着下巴看那两个对峙的人，尹欢突然听到后面的墙上有什么细微的声音。
奇怪地抬头看一眼，好像有几根指头扒着墙头，慢慢指头后面的胳膊也露了出来。似乎是什么人正在费力地攀过来。
“诶！什么人，胆敢在此处胡闹！”外面突然传来官府之人的叫嚷。墙头上的人立马动作慌乱起来，费力把大半个身子挪过来。
“啊！”也不知墙那头官府的人又干了什么，墙头上的人大喊一声，失手一滑直接掉了下来。
看热闹的尹欢正站在他下面，还没搞清楚状况，一双手就扶着她的腰把她带远。
趴的一声闷响，来人稳稳砸在了沈近竹扒下来的藤草上，哼哼唧唧的哀号声传来。“诶呦，我的腿，我的胳膊。啊！怎么还有刺，我的脸！完了完了，毁容了，可让我以后怎么行走人世啊……”
尹欢倒吸一口气，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
沈近竹则是松开她，走过来问道：“阁下是？”
“诶呦喂，疼死我了。”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纵然是鼻青脸肿，也能看出那人的好面貌。莹白的面容上，眼尾带着疼出来的泪水，狼狈地爬起来，把手上的泥抹在青色道袍上。还一个劲地抱怨，“真是，我运气怎么能这么差！”
郑源也是万分惊讶，见他不理沈近竹的问题，又一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到这里来？”
勉强抹干净手上的泥，那道士打扮的人这才抬头看过去，正打算开口，目光却瞬间被沈近竹身侧的尹欢夺走，张大了嘴巴手指向她，“你怎么在这！”
看清楚他脸的尹欢，也是立马一惊，赶忙把沈近竹拉过来，躲在他后面。“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认错？”眸中升起怒火，道士抖着手往沈近竹身后追，“你给我惹了那么多麻烦，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你就是堂堂孟……唔。”
从沈近竹身后跳出来，尹欢一把捂住他的嘴，笑得极为尴尬，“呵呵，是，我是路过孟家村的尹欢，你没认错。”
“唔唔。”眼中控诉意味更甚，道士奋力挣扎，可力气太小，反被捂得更紧。
“大家别多想啊，这也算是我的一个旧识。我大概欠了他一点钱，就一点啊。”随口编一句谎话，尹欢笑眯眯转头，在道士耳边低声警告，“不准透露我身份！”
毫无招架之力的道士，只能耻辱地点头妥协。
尹欢见状，满意笑笑，才拿下自己的手。道士白净的脸上立马露出红痕，看得出来尹欢刚才多用力。
而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道士大口呼吸，又不怕死地嚷。“你欠我的……唔！”
“没错，欠的银子是有些多。”尹欢再次动手，笑容差点挂不住。
郑源莫名其妙，竟转头看向沈近竹，“你真的确定，这是你夫人？”
青筋跳动，沈近竹沉声开口：“尹欢。”
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尹欢顶着他的目光，慢吞吞放下手，十分乖巧委屈地站在一边。
“你到底是何人，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再次问出这个问题，沈近竹看着揉脸的道士，语气不善。
“我是来找刘老爷要钱的，几日前，他来找我算过一件事。我给他支了招，还给他了药。约定好事成后，我来拿钱。”道士一面回答，控诉的眼睛还黏在尹欢身上。
郑源轻哧，人间多的是这种借着他们修仙者的名声，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对着这种人，郑源也是万分不屑，“满口胡言，府外这么多官府之人，你竟然还爬墙进来？”
“就是因为外面人拦着，我才得翻墙啊。我本打算，今日就离开这里的，当然得先把钱拿走。”道士回得理直气壮，“反正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是为了要钱，刘老爷呢！”
哂笑一声，郑源别有深意地让开，“刘老爷就在那，你去要钱吧。”
随着他侧开身，后面躺着的尸体才露出来，道士哀嚎一声，踉跄着奔过去，“刘老爷啊，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头疼地扶一扶鬓角，沈近竹这才又看向缩在一边，仿若无事的尹欢，正想要追问一二。
“不好了！仙长、沈公子，不好了！”
可正在此时，李大人提着衣角，脸色难看地大喊着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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