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记忆碎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股暖香已经开始袅袅升起，就像是谁的呼吸渐渐融入了房间，时间开始如水般流动。
时光开始忽明忽暗起来，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陷入了微妙的错觉似的。
清醒梦么？她都多少年没有做梦了，一千多年？或者更长。
视野渐渐清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混合着蒸腾的山气以及泥土、青草的气息。
鼻尖里始终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味，曾几何时，这种味道是她怎么闻也闻不够的，但经年已过，这种味道即使再熟悉也终究还是渐渐模糊了过去。
她生命里最初有记忆的地方是建在一座叫雾隐的大山里的庄园。
大千观止园后依山而建，地盘却远远不知那一部分山体。
寂枫眠居住的落枫院后面就是大山，整个院子树木葱茏，却不种花草，出了院落在依山而建的山阶道路旁种植着香草，早晚没有什么人负责打理，只是任由它们长着。
即使是素来讨厌花花草草的清绝，也喜欢那条山道，他来拜访寂枫眠的时候就常常与她在山道上侃侃而谈。
光影穿过葱茏树木的间隙投射到谈话的两人身上，为两人的侧影打上了一圈光晕。
这个时候，银岚常常在一边等着大人们谈话完毕，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玩石子或者收集树叶，有时候也会在草丛里扑蝴蝶。
清绝是个很奇妙的人，对她的吸引力不亚于寂枫眠。
他爱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袍，衣服上有些是有缀着水滴形状的装饰，或者有时候穿着一身烟色的衣裳，上面绣上凛然秀逸的松，水蓝色的长发搭在后面，在阳光下就像是一道水帘一样好看。
听他说话也是一种享受，山下的所有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了魔力，而且讲了很久也不重样。
“小家伙就交给我吧。”他最后这样决定，由着他牵着孩子的手，顺着山道下了山道。
她当时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寂枫眠，觉得她似乎不是太愿意，但又没有拒绝的意思。
银岚上前轻轻揪了揪她的袖子，用眼神询问她——没有她的同意，她说什么也不可能下山的。
寂枫眠清冷的眸子倒映着孩子稚嫩的脸，最后淡淡地笑了，就像风吹过水面荡起的波纹一样短暂：“阿岚跟着他去吧，我不去。”
“阿粟不去？”银岚懦弱地开了口，但是说不出挽留的话。
“我不去。”寂枫眠淡淡摇头，就这样轻轻地推来了孩子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清绝得了允许，牵着她的手，就这样带着她顺着山道一步步走了下去。
那天的阳光很好，散落的金子铺满了斑驳地铺满了整个山道。
银岚觉得有些不舍，因为她从没有见过寂枫眠出门，记忆里她总是很忙碌，很多时候不见人影，但是绝对没有见过她下山。
简树说，她每天都很忙，去山下的世界。
但是她从来没有出去玩过。当时的银岚想。
大人不需要玩耍。简树平淡地否定过她天真的想法，虽然他也曾背着她去山下的世界玩耍。
山下世界，即使是散发着牛粪味儿的村落，银岚都觉得好玩，并且一玩就是好几个时辰。
有时候简树会带着她去山下村子里走走，她也找过山下人类的小孩说话，但是那些来到河边的孩子们不是汲水就是浣衣。
她远远地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只会羞怯地提着汲水的陶土罐早早离开。
那这时候简树就会慵懒的在河边的草地上坐着，将钓鱼的竹竿插在点上，指着村里嚼着稻草的老黄牛给她介绍道:那是老黄牛，吃素的。
噢。她看着慢悠悠咀嚼着草杆的老黄牛，只觉得那生物丑死了。
那时候的银岚，对自己是纯粹的食肉动物这一点拥有很高的优越性。
因为阿粟告诉过她，正统的九尾狐族人都是食肉的。
很小的时候，银岚就知道自己是九尾狐的后代，并深以此为荣，因为阿粟说过，她阿妈是一只很优秀的九尾狐妖。
事实上无论寂枫眠（也就是阿粟）说什么，银岚都会深信不疑。
哪怕她从未见过她阿妈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记忆以来就只有阿粟和简树。
有一次和简树出去玩，她摘朵黄花戴在他头上，被他嫌弃地摘掉，说再淘气就把她扔到河里去喂鱼。
有时候银岚也会抱着简树的脖颈，指着一个抱着女孩儿的年轻人，问他，你是我的父亲么？
父亲？简树问。
就是阿爸或爹的意思。银岚比划比划，说：我好几次看到你待我出来玩，还让我骑在你肩膀上，跟他们一样，你不是我爹么？
简树听了慈爱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不不不，我不是你爹。我生不出智障。
银岚听不太懂智障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不太高兴，就生气地把他鱼篓里的鱼全部倒去进了河里。
最终的结局就是，去山下忙碌了半天，拎着个空篓子回去。
比起天天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简树，清绝则像是一朵自由的云朵，来去自如，来找他们也是随时就来，随时就走。
有时候就是喝喝酒下下棋，顺带聊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题。
重要的是，他每次来不但给他带来新鲜的故事，还有一些小礼物，比方说积木块啊，机关盒子啊，有一次甚至是一只青铜酒爵。
每次送礼物的时候，银岚都高兴地成了球，舔着脸去向他道谢然后博取好感。
也许是每次她憨厚的言行都会逗得对方哈哈大笑，久而久之，他也会带她去山底下玩。
不同于简树只是山底下的村庄小镇子，他每次去都是一些繁华的都市，有一次甚至是当时最繁华富丽的都市朝歌。
他会带她看许许多多她从来看过的景象、耐心地跟她讲解，还会允许她吃寂枫眠决不允许她吃的甜食。
那天也一样，清绝还是带她来到了繁华的朝歌城，腾云驾雾时，云彩就在她指尖翻滚。
从高空中看下去，下面的朝歌城就像是清绝送给她的玩具一样小，那些小小的城市模型慢慢就放大呈现在她的眼前。
朝歌城里的人类穿得衣裳比村庄里的人繁复好看得多，宽阔的集市上挤满了贩卖各种东西的商贩，酒肆里各式各样的酒品大行其道，醇香的酒液盛在大小瓦罐陶缸里，招呼商贩就能给你沽上一大碗。
果香酒味儿就充斥着她的鼻腔，以往这个时候，她只被允许看着商贩咕咚咕咚地沽出清亮的酒液来，沽进酒葫芦里，泠泠作响。
但是那天，她被允许适当地饮用一些饮品，但是只能在清绝的看管下饮一些，聊胜于无。
有卖一种甜酒饮品的，喝下去嘴里甜丝丝的，虽然不是太甜但是却也可口，而且她喜欢买了甜酒就送的那一簇小紫花。
葱绿竹篾编织而成的笼子里螽斯、促织、纺织娘等昆虫跳来跳去吸引了她的眼光，简树曾经用棕榈叶子编织了一只三角形的笼子来囚禁一只蛐蛐儿，但那虫子过不了多久就死了。小贩还吆喝着，抓起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儿，耷拉的狗耳朵尾巴蜷曲，一双双乌圆的眼睛滴溜溜打转，无助地看着她。
抱了一只秋黄色的狗儿，她有看见路上的小贩挑的担子里有豆子、黍米、绿韭、葵菜等等，只觉得颜色也好看。
路过肉肆的时候里面肉的香气一路飘荡，在她停下来追问的时候，清绝在她皱着眉头的神色下告诉她那是狗肉，随后地看着小家伙同她怀里的狗子一样瑟瑟发抖，得意地笑了。
以往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被允许胡乱食用人界的肉食的，因为寂枫眠告诉她即使是在箅子上考得滋滋冒油的烤肉，也可能是脏的。
而简树会定期带肥美的猎物，有时是野鹿，有时是野鸡鸭或者大雁，甚至是一只体型极其壮硕的山猪。
处理好的肉食放在做好的烤架上炙烤，刷上麻油或者酱汁，烤地滋滋冒油的时候，简树会用他心爱的那只龙骨匕首将烤肉最好的部分剔下来放到她的餐盘里。
寂枫眠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们吃得满嘴流油，即使是简树烤好的野物，她也从来不去食用。
朝歌近年来流行食用狗肉，热油烹狗肉再淋上制作好的肉汁，是时下流行的吃法，但是清绝看她怀里抱着狗儿戒备的模样，光顾狗肉店的想法最后只能作罢。
一顿逛下来，大人小孩怀里都抱满了东西，两人在朝歌道路上大喇喇走着，两人手里都拿着的桑叶卷成喇叭状，上面盛满了红润小巧的小野果。
她砰砰跳跳，一时得意忘形就忘记了看路，不多时就装上了前面的人。
鼻子撞得生疼，她第一时间去看自己桑叶卷里的野果，只是不曾想野果已经尽数洒去，殷红的汁液经过不小心地踩踏，就跟鲜血一样刺目。
“你陪我……”她揉揉泛酸的鼻子，只想跳起来跟那人理论，好像她才是有理的一方。
“对不住啦，小姑娘。”对方是个面呈麦色的美少年，也正为没看见矮小的小家伙而感到歉意，于是赶忙道歉，“我在陪你一个吧。”
说着就从腰间囊袋里的摸东西，却被在一旁瞪眼旁观的清绝阻止：“请不要惯着她，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性格。你要是找茬儿要她赔钱，她反而是另一个样貌了。”
一番话下来，不只是银岚，正准备掏钱的美少年也愣在了原地，银岚顿时感到羞耻，却还是硬着头皮躲在清绝的后面，露出一个头：“又怎么样啊……我是小孩。”
清绝挑挑眉，看着着厚颜无耻的小家伙，也不觉得丢脸，只庆幸他每次带她出来玩都没声称是这孩子的家人。
“希望您不要误会，这个孩子乃是在下的好友托付与我……刚刚是这孩子无礼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银岚在后面翻了个白眼，看见美少年温和的眼神，顿时脸色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这个孩子看着甚是可爱。”
少年摇摇头，看着银岚缩在清绝的身后，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又觉得无礼缩回了手。
清绝无所谓跟他笑了笑，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揖手告别。
清绝目光如炬，脸色却十分淡然，临走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今日其实不宜进宫啊。”
轻轻的一句喟叹，就像是感叹天气不好一样。
美少年当即愣在原地，但是眉目清冷的年轻人已经带着孩子消失在他的视野了。
他揉揉眼睛，自己刚刚是遇见神仙了吗？
可惜，他遇见的不是神仙，而是与神仙背道而驰的生物。在一旁见证这个梦境的银岚冷眼旁观，对于事情发展的东西似乎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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