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而她自己，彼时并没有露出阵容，任然是一幅邋里邋遢的人类模样。
“抱歉，我这样看着你，似乎不太礼貌。”男人歉然笑了笑，他说：“我觉得你眉眼间的神色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旧友？”这么一说突然就调动了她的好奇心，况且她开店做生意一向是就跟玩一样，也不一定每个客人都能满意而归。
“不是。看着你的长相跟她也不像，只是刚刚，你让我想起了她。”男人似乎放松下来，他自顾自地拉开柜台前的座椅，坐了下来。
“有酒么？”他问。
“有，你要喝什么？”相闻里的奇葩客人太多，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包容，就是这里最大的特色，当然，你必须是付得起报酬的客人，否则她指不定会发疯撵人。
相闻的老板据说是个油盐不进、喜怒无常的人，视财如命大概就是他唯一被大众熟知的特性了。
“随便，我只是需要一杯酒。谁去关注这酒是什么？”这位客人敲了敲桌子，不耐烦。
她最终从橱柜上陈列的酒品里随便挑出一瓶，碎冰漂浮在酒水中宛如杯中乘着一杯琥珀光。
男人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看着他冷冽的目光，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承载了太多东西，但又似乎空无一物。
她看过很多客人的眸子，他的算是印象深刻。
看到他下意识地去掏口袋的打火机却没有找到的时候，她贴心地从指间“窜”出一丝火苗，给他点燃了夹在手指上的烟。
他猛吸一口，吞云吐雾，竟不小心将烟灰抖落在自己价值不菲的西装上。
银岚没有生气，男人也没有表示歉意。
吸完第二只烟，他才将烟头掐灭，道了声抱歉，整理自己的仪容，开始用那种极度沙哑的口音说道：“我要立遗嘱，我想请您帮助我使得这张遗嘱得到履行。”
他接着说了他的儿子雷亚，这位父亲讲到自己的孩子声音才不至于低沉，甚至无意识放缓了语调。
银岚认真地听着，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是一段执法者都很繁忙的时期。
外面一只长着翅膀的高大少年，神情冷峻地注视着这家小旅馆，在雨中静默着，几乎快要成为一座雕像。
此时若有人看见这一幕，定会惊叹这是上天派下的天使，只是，他身侧明晃晃尖刀和银色镣铐，和他人一样显得冷酷无情。
他不是天使，他只是一个拥有强大武力的妖怪，任务是抓回一个犯有滔天罪行的重刑犯。
叛国罪，和弑君罪、谋反罪一样，是妖界三大最严重的罪行。
男人说完这一切，银岚心里大概有个十之八九，在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后面不远处就跟着一个可怕的家伙。
这个执法者，拥有天使的外貌，只行掠夺生命和掠夺生命自由之事，是妖界律法的执行者，也是法的意志的贯彻者。
自己面对的，多半是个罪大恶极的家伙。
可银岚才不关心这个，只要给的够钱，就算让她在他面前忏悔也不无不可。
更何况这个罪犯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他说他是无辜的。
叛国罪、无辜，多么讽刺的字眼。
外面的执法者还在等着他，等他一出去就会进行抓捕，尽管她设下了结界，但是那只是对于她王族身份的尊重，一旦他真要动手，结界的作用不过是延迟个几分钟罢了。
哎，真是个麻烦事。
“你好自为之。”银岚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以后会找到他。”
男人朝她笑笑，将手里的盒子推到她面前，她默不作声地收下，将一份协议推在他面前。
这是店里的规矩，每个客人都会和她签署一份协议，上面明确了双方的责任义务，以及双方交易的内容，对于违约的人，天涯海角都跑不掉。
“我不需要这个。”男人将盒子给她，却拒绝了签署协议。他摇摇头，笑了：“将死之人，这样形式的承诺没有意义。只要你我之间记得我们的交易就行，你对那个孩子负责就是最大的守约。”
“好。”银岚将协议推向一边，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可以支撑多久？”
“我不确定，这是很严重的伤，不一定会好。”男人一笔带过，对她行了个礼：“那孩子，就交给你了。”
说罢，男人转过身就要离去。
“站住！”银岚叫住他：“为什么是我，你都快死了，怎么就放心把你儿子托付给我？”
“没什么，拼死一搏而已。输了，也是那孩子必须遭遇的。”男人洒然一笑，顿了一下，“将死之人，赌博的胆子是最大的。”
所以赌狗不得好死。银岚在心里默默道，终究没好意思出口调侃成功。
“你说的那位故人，让我猜猜，是不是先王储哲飞？”
男人的身影明显一顿。
“你猜得不错，只是你没有想到一点——我跟那位殿下，还是有点关系的。”银岚此时并不在掩饰什么，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是我的母亲。”
平地一声惊雷，不知道是谁的心理防线突然崩塌了。
她看到对方的脸先是抽动了一下，然后就是瞬间地惨败，最后竟然有些发紫。
男人就像是一只活着的僵尸，眼神陡然空洞起来，真个人都透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悲哀。
她站得远，但是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深重的悲切和忧伤，简直要把他击垮了一般。
“对不起。”许久，他颤抖着嘴唇，喃喃地说道。
“这话你不应该跟我说。”银岚挑挑眉，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人，只是眼里的笑意并没有什么温度。
“你做没做过叛国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这点不用我说，玉律司、清池省、铁槛寺都是一等一的司法机构。”她说。
“不，我没有……”男人捂住了自己的脸，此时的他看起来成了一个纸片人一样单薄，“我没有叛国，虽然我的确违背了当年我和殿下的契约……我出去的时候，并不知道在战场上的她已经……”
契约精神，的确是做生意的人必须要看中的品质。
“我没有资格和你做交易，但是那东西就当我送给你的吧。你我之间的交易，不作数。”男人慢慢缓和了情绪，整理了自己的西装，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
赴死也够从容。
银岚心里冷笑了，但是她还是点了点头。
“见过小殿下。”执法者月野见到银岚仅仅是对她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眼里常年是波澜不惊的深海。
她格外讨厌月野，虽然他长相俊俏像是雕像一样具有古典美，但是她心里宁愿这位瘟神能离自己的旅馆远点，这货以一站在大门口，她的店方圆几百里都可以感知到一种肃杀的气息。
哼！坏人财运的鸟人！银岚在心里恶狠狠地腹诽道。
“我既然收了你的报酬，就会履行承诺。这是我这里的规矩，与我是什么身份无关，甚至与我什么立场也无关。”最后的时间里，她也没有顾忌执法者的存在，依旧对他交代道。
男人一瞬间地怔住了，而后释然一笑。
“相闻，真的是一家正规合法的机构么？”
“当然，童叟无欺。”银岚自信地回答道，神情坦荡自如，即使是在妖界最闻风丧胆的执法者面前，她也如是回答道。
语气理所应当，仿佛这根本就不是对客户的承诺，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自此，辛雷——一个旧时代里堪称奇迹的伟大人物，终于以叛国罪的罪名，落下的帷幕。
而她，也听到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她不在乎辛雷最终会受到什么样的审判，更不关心他是否真的罪大恶极，只是有一件事，她必须要知道清楚。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清池省的首席奎星大人最近十分地头疼，起因在于一封盖着王族私印的一封信。
那位小殿下在信里轻描淡写地跟她问了声好，语气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样自然，随后在问及他手上是否还保留着北海龙王陛下珍藏的镇海玉瑚珠，她觉得自己的宝匣上少镶嵌了一颗大珍珠。
她用极尽夸赞的词汇去描述玉瑚珠的稀有和美好，又轻描淡写地提出，能不能介绍北海龙王给自己认识，好让她向一向“慷慨大方”的龙王陛下讨要玉瑚珠，来装饰自己心爱的宝匣。
那语气，就像北海龙族的王宫是他家后花园一样。
以现在的形式上，别说是妖界王女了，就算是普通的妖族官员都知道与龙族来往过密是一件多么敏感和危险的一件事了。
虽然他与北海龙王只是私下交情很好，但这在有意者的眼里就是一件极其不妥的事了。
龙族从不滥交好友，龙宫的宝物也不轻易送人，更可况这一届的北海龙王陛下在四海龙族里又是出了名的吝啬。
与空灵族的战争结束以来，妖界对于其他族群的态度更加谨慎，异族在妖界的境地面临着尴尬的境地。而龙族，在战后的秩序恢复后，被认为是对妖族不友好的种族。
据说妖界政府多多少少掌握了一些关于战时龙族暗地里为空灵族提供支持的证据，或者说，那场关于侵吞妖界的战争中，龙族也扮演着至少是助推者的角色。
在新的政府成立后，原来的联盟政府的势力格局已经完全重组，自从代表王权的王党崛起后，王后对于朝政的把控更加得心应手。
现在传出自己与北海龙王私交的事，无疑是将自己扣上了“通敌嫌疑者”的帽子，其对他仕途的影响可想而知。
很快，首席大人就给她回了信，信上也是礼节周到，即使他尊敬的不是银岚而是她背后的王权。
“我想干什么？”银岚接到信的时候，吃了一口司马师递过来的甜瓜，汁液在口中炸开，她差点笑得将信纸上喷上污渍。
鲜红的汁液沾染在唇齿间，在她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上显得格外刺目，就像是被一脚踩烂的花的汁液，又像是淋漓的鲜血。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她不过是想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银岚回好了信，就躺在摇椅上，咿咿呀呀地摇晃着，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室内的温度渐渐上升了，司马师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了一件羊羔皮毯子，又觉得不够，轻轻给她掖紧了，才悄悄退了出去。
世外虽然仍未回暖，但毕竟不是大寒的天气，阳光虽然熹微，但是毕竟较之前几天，天气只会更暖和。
这是个无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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