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搬山
英招咳了一声，醒转过来的时候，正看见沈青莲独立在洞口的身影。
夜晚的荒石海还是那般荒凉萧瑟，可是终于有了一丝风。沈青莲宽大的白袍袖口在夜风里微微飘荡着。
他站起来走上前去，走到后面时沈青莲回了一下头，“醒了？”
“嗯。”
英招立在她的身边，许久才讷讷地开口道，“师尊，我之前一直被困在幻境里，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沈青莲心口咯噔一下，她转眼望向英招，少年低垂着眼眸，颊边泛起了一丝浅淡的红晕。
沈青莲刹那就心软了一下。忽然就觉得刚刚那些事没必要说开了，他尴尬，自己也尴尬，倒不如不说得好。
比如说她自己，她也不想任何人问到她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为什么会拿剑抵在别人的脖子上。
——她的过往，是她最利的刀刃，也是最深的伤口。
“没有什么。”
沈青莲清浅地笑着说，她抬起手来拍拍他的肩，“你不要多想，我们很快就能从荒石海里出去了。”
英招长睫一颤，“师尊是发现什么了吗？”
沈青莲眺望向极远处苍色的天边，“还没有，不过快了。”
次日早晨起来，几个人便早早出发了。
聂秋色一夜未归，但是宗门内还没有传来他魂灯灭了的消息，那就说明他还活着，得把人找回来。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不时喊几声聂秋色的名字。走了大半日，空荡荡的声音如丝线一般在荒石海上荡开，令人脊背发凉。
“这里不对，”白玉钟忽然说，“昨天我们砍下来的那些小手都不见了。”
他走近石缝仔细看了看道：“而且那些手是从岩缝里长出来的，这里的岩缝太窄，根本不足以容纳它们。”
沈青莲带笑瞥了白玉钟一眼，从前几天开始，他说的话就不少。
这其实是不太符合白玉钟的性子的，可是他来到荒石海之后太想立功，太想让沈青莲另眼相看了。但是自从来了之后寸功未立，他不能不心急。
贺及尘也过去看，“也可能这里不是我们之前来过的地方。”
此话一出，众人都静了静。
在偌大的荒石海里迷失道路，找不到来时的传送点，等于自寻死路。
“那倒不至于。”沈青莲开口道，“荒石海专出怪事……你们也可以想成是这些岩石动了。”
贺及尘脸色冷了冷。
石头怎么会动？把他们当傻子耍么？
沈青莲却自顾自地说：“之前本君在宗门内见到吞金兽时便注意了。这荒石海的妖兽，很多都不是自己生长，而是寄生在别的妖兽身上的。”
“比如这些小手，为什么单单这一处的石山上长，别处的石山上都不长？”
沈青莲走上去敲了敲石块，她刚把寒山剑插进石头缝里，整座石山忽然一震。
她一把抓住英招，蓦然飞速退后。
贺及尘和白玉钟见了她的动作皆是一愣，来不及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便也跟着退开了。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小手从石缝里长出，贺及尘想起来昨天被追着跑的那一幕就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转身想跑。
跑之前他看了沈青莲一眼，正见沈青莲凝眸注视着石山的核心，坦然地跟英招讲解起来了：
“昨天这些手是一部分一部分的长出来的，但是今天却是一起长出来了。这就说明这妖兽的状态与昨天不同。如果说昨天的妖兽是狩猎状态，那么今天它的状态肯定不如之前。”
“我们遇见不认识的妖兽首先不能害怕，然后才能仔细想它们的弱点在哪里。有些修士见了妖兽就转头想跑，不知道是他是打妖兽的，还是来展现自己逃跑速度的。”
英招认真地听着，接上道：“师尊，我能拿灵简记下来么？”
沈青莲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记吧。”
贺及尘听得额上青筋直跳。沈青莲明明就是句句在讽刺他，偏生他还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
就在小手朝着他们面门奔过来的前一刻，整座石山猛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细长的手臂在空中疯狂挥动着，从底部迅速焦黑萎缩下去。沈青莲即使立起了结界，将自己和英招挡在了结界后。
紧接着石山猛地一震，无数巨石崩裂开来。在天崩地裂似的巨响中，小手将一人托举而出。他墨发在空中狂舞，唇角勾起了一个邪肆的笑。
“哈哈哈哈本君终于出来了！”
沈青莲瞧了眼立在妖兽顶端负手长笑的聂秋色，低声笑道：“还有两分本事。”
聂秋色的身影从妖兽顶端消失，化作一道法光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怎么样？想不到吧？我就说嘛，以本君的实力，对上这些妖兽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沈青莲瞄了眼他被小手撕扯的破破烂烂的外袍，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下一刻她眼睛就被人伸手捂住了。
英招捂着沈青莲的眼睛，朝聂秋色淡淡道：“麻烦聂道君穿好衣服。”
聂秋色心梗了一下，冷哼一声道：“切！本君的身子还不愿意让你们看呢。”
他提溜着裤子跑到石头后面去换衣服，贺及尘便问他出来的细节，聂秋色得意洋洋地说：“本君早就想到了！这些小手不惧刀剑，可是却很怕火。本君可是天生的火灵体，它们碰上本君，那还不得自动退避三尺？”
怕火。
沈青莲蓦然想起来自己在前尘中看到的。
弥天大火从灵祇的手上向周围延伸开来，那火将黄土烧为灰砂，将人和房屋无差别的吞噬。他抱着她立在火场中央，看着一切卷曲枯萎，眸光冷淡而凶狠。
荒石海里的所有妖兽都诞生在那场大火之中。这么说来怕火，尤其是怕莲花座的火，应该是它们共有的本能。
一牵扯到莲花座就全是解不开的疑团。沈青莲转而去想聂秋色，没想到他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火灵体，怪不得就这性格林寔还要收他为徒。
不过这人也是够蠢的。火灵体不知道用，昨天拿着剑跟他们一群纯剑修乱砍什么？
白玉钟没有说话，他只是茫然地看向沈青莲和英招的方向。
英招依然用手捂着她的眼睛，沈青莲就乖乖地站在他怀里，竟然任由他做出这样逾越的举动。
心尖又开始抽搐着疼，浓郁的酸意漫上了喉咙。
贺及尘注意到了白玉钟的神色，他站得离白玉钟近了些，低声安慰道：“你也看开些。这个女人从来就是这样，现在关键是你自己的事……”
白玉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茫然地听着。
“喔喔喔——”聂秋色忽然大声道，“对了，我刚才在石山后面发现了一个大洞，里面好像有东西。你们要不要来看看？”
他麻溜地穿好衣服，就带着沈青莲几个人绕到石山后面去了。
果然那里是个石窟，外貌看起来和昨天他们住的差不多。
沈青莲却忽然心口一跳——这石窟，和她记忆中灵祇住的一模一样。
前尘之中，幼年的她就是四肢并用地趴在门口的那块平滑的石头上，第一次睁眼望向苍凉的荒石海。
望向苍天白日灰砂，望向披着黑袍，从远处揣着铁锅走来的人。
再一转眼，几千年已如烟似雾般而逝，沈青莲心底只觉得荒唐和不真实。
几千年啊，难道说莲花座就一直住在这里么？
现在太阳已经转到石窟背后去了，从洞口只能望见里面黑幽幽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沈青莲伸手摸了摸洞口，洞口立刻浮起一阵水波似的纹路。
“这里设下了结界。”她道，“应该是不想让人进去。”
“结界能打开么？”
沈青莲摸索了一会儿道：“很难。这结界相当古老了，不知道用的是几千年前的办法。现在这种法术都失传了。”
贺及尘蹙眉道：“既然进不去，站在这儿这能看见什么？”
“别急嘛。”聂秋色说，“从这里是看不见，可是我刚才把前面的山推开了个口子，从石窟顶上凿个洞应该就能看见了。”
于是一行人沿着嶙峋的怪石爬了上去，聂秋色在堆积起来的石块中间摸索了半晌，跟他回忆里石山的内部结构比较着。
半天下了定论道：“这里的石块最薄，从这里打个直井下去，就能一眼看到石窟内部。”
沈青莲心里骤然浮上一阵不适来，她本能地不想让别人动他住过的地方，不想任何一个人碰到这里。
她甚至都不想看那石窟里面一眼。仿佛只有这样，那里面千年的岁月才能永久保留，在幻想中栩栩如生。
“不许打直井。”她很突兀地开口道，“把表面的石块搬开。”
“搬开多费劲啊！”聂秋色嚷嚷着，“本君一剑下去，把这地方捅穿不就完事了？”
沈青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搬不搬？”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打直井更省力！”聂秋色不满地说，“你干什么非要搬开？这里是你家啊？”
沈青莲眉心猛然一跳，仿佛被一语说中了什么。她骤然拔剑出鞘，响亮的金石之声划破了青空，转瞬寒山剑已经横在了聂秋色脖子上。
“不搬。脑袋留下。”沈青莲简洁地说。
聂秋色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会突然拔剑。他恼恨地挠着头说：“行了行了，我搬就是了。真过分，动不动就拔剑吓唬人……”
聂秋色都答应了，旁的人也就不再说什么。几个人努力了大半天，开始搬上面的石头。
不得不说荒石海的石头是真的很沉，如果凡人不用器具，是绝对连个角都抬不起来的。
他们几个人都是高阶修士，搬起来也没省力到哪儿去，一直搬到天黑，才好不容易清出来一个小洞。
沈青莲点亮了火折子，第一个就被聂秋色抢了过去，“都让开都让开！我先看！”
他俯身凑到小洞上往下看，便倒吸一口冷气。
“里面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他大呼小叫地说，“我看——有石桌，还有石床，还有个台子。台子上放了——那应该是个玉佩吧？玉佩底下好像压着纸……等等，石台底下还有东西，好像——是个锅？”
沈青莲心口猛地一跳，她推开聂秋色道：“我看看。”
她拿着火折子照亮了洞口，一眼便瞟见了石台下面的东西。
的确是那个锅。
里面的薄棉絮和小碎花枕头都还在，即便用了法术保护着，也依然在过于漫长的时间里发黄发脆。
沈青莲觉得自己攥着火折子的手都在发抖。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一阵洪流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
莲花座……你到底是谁？
她还能听见外面聂秋色啧啧的絮叨：“那锅里好像铺了什么东西啊……真奇怪，谁会在锅里铺东西啊。我说这地方八成是什么妖兽住的，妖兽脑子都不太好使……”
沈青莲好像被抛在了遥远的过去，她竭力定了定神，拿火折子照亮了石台上面。
一看到那玉佩的瞬间她就心跳一停。
聂秋色没和人皇接触过，他不知道，但是沈青莲却在黎玄身上见过。这个玉佩的图案是人皇专有的。
此物在如人皇在，这就证明，此地的主人和人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不能不令人想到历代人皇在莲花座和仙宗之间的调停。原本仙宗是感激人皇的，毕竟是向着自己的同类。但是如果见了此物，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人皇为什么要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莲花座？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人皇是不是和莲花座在密谋着什么对仙宗不利之事？
这种普通的纸张，若是几百年几千年早就化成灰了。
荒石海没有风，空气不流通，也没什么水源，物品比较容易保存。但是从纸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这张纸，绝对就在这一二十年之间。
唯一的矛头，必定指向当今人皇——黎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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