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剑柄
元阴药女就是如此。
她身上的宝贝太多了，每一次生下来都被整个修真界抢夺。得到她的宗门不遗余力地榨干她身上所有的一切，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杀死，让一切从头再来。
其实若不是眼前这人，这一世灵祇让她失了药性，她本来可以很好地过完一生的。
没有人再来争抢，没有人再来榨取，她本来可以安安生生地活下来。
她本来可以做一个普通人，结婚生子，安然无恙地度过一辈子。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仙门不要脸的程度。
沈青莲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对整个仙门的厌憎来源于何处。
白玉钟是很重要的一条，可并不只是白玉钟，而是许许多多和白玉钟一样的修士。他们构成了整个仙门的核心力量，疯狂地竭取她身上的一切。
那不是一世的恨，而是千世万世不出轮回，一次又一次被虐杀早夭的恨意。这恨烧穿了她的肠胃，烧沸了她的血液，让她全身上下都叫嚣着对权力的渴望。
她总有一天，要让整个仙门倾垮在她的脚下。
沈青莲的魂魄悬浮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那些修士离去。
又过了很久，直到深夜灵祇才再次出现。
他一眼看见了那铁锅的影子，便拔腿跑过去，然后第二眼看见了锅里面她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在铁锅旁边蹲了很久，羽翼和黑发铺垂在地上，像是蜿蜒开了一条闪烁着银光的河流。
那一夜，他把铁锅带回了石窟，然后转身出去，灭掉了那个宗门。
沈青莲的神魂仿佛在无边无际的云边沉浮，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看到一切，想要看到所有所有逝去的过往。
将仙门做下的一切都记下来，这一世，一点一点、丝毫不落地给他们偿还。
她的识海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恨意如同蚁群般漫过大堤，啃噬着她的心脏。将血肉啃得残缺不全，满身都弥漫了血腥气。
沈青莲的手疯狂地在云层里摸索着，她想要摸索到一柄剑，一柄可以让她在瞬间斩断这一切的剑。
她已经忍耐了太久，接下去一分一秒都忍不了了。
杀了他们，毁掉他们的一切。
她的手在云层里触到了冰凉的、金属质的、纤长的剑柄，让她猛然攥在了手心。
杀了他们。
她对自己说，杀了他们你就解脱了。
冰凉的剑柄已经抵上了谁的脖子，沈青莲触碰到了温热的血肉，她的剑柄一点点用力按压下去的时候，另一只手却被人攥住了。
他温声唤她道：“师尊。”
沈青莲握剑的手一停。
她隐约记得她收了个徒弟，徒弟乖乖的很听话。她要在他面前做个好人，就算不能为人师表，起码也要做个好人。
不能在他面前杀人。
她被对方拥进了怀里，他的唇贴俯下来，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唇瓣，一点点描摹过她的轮廓。
沈青莲的识海里一片空白。那种感觉仿佛洪水从天边席卷而来，围绕住了她的孤岛。水流是温热的，而她迷茫地跪在其中不知所措。
沈青莲睫毛轻颤，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跪坐在英招怀里，寒山剑还横在他的颈上。
少年结实的胸膛包裹住了她，他垂眸闭着眼睛，俯身越过利剑在她的唇上深吻下去。
虔诚如同敬拜神明。
“师尊，”他低低地说，“原谅我这一次。”
他假扮真身，生剥魔脉，深入狼群，隐而不发，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沈青莲手中利剑当啷落地。
沈青莲手忙脚乱地在英招脖子上缠上绷带。
他已经昏迷了过去，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手里还紧紧扯着沈青莲的袖口不放。
他们所在之处已经不是之前魍兽密密匝匝地挤着的地方了，虽然仍在地底下，却是一块开阔的空地。
正是英招把沈青莲背离了魍兽群，她才得以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沈青莲探了探英招的经脉，灵力竭尽，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大伤。那怎么会清醒不过来呢？
难以抑制的焦躁从沈青莲心底泛出来。若是英招还迷失在魍兽的幻境中的话，拖得时间越长就会越危险。直到他的神魂都被幻境吸走，成为魍兽的养料，留在外面的只剩下个空壳子。
沈青莲打算先把英招带出这块地方，就在她试图把英招往自己背上拖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相当尴尬的事实。
他起来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如果在幻境里神魂迷失，遇见些东西也不奇怪。沈青莲扶额长叹，方才那个吻应该也是如此。她最好不要多想。
眼下沈青莲手足无措地在旁边坐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英招身上虽有了反应，手心也滚烫滚烫的，可是他仍然面色惨白。这一点和在幻境中看见什么香艳画面的症状不太一样。
沈青莲愁苦地往他身上一眼一眼地瞟，期待着他自己下去。可是坐了半天，她腿都坐麻了，他还是没有一点儿要下去的趋势。
英招当然不是因为幻境，他是因为情蛊犯了。
情蛊发作起来，欲望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全身。火从小腹里烧起来，浑身上下如被炙烤，直到将他的理智烧得一点儿不剩。
这是英招第一次情蛊发作，他原本打算硬挺过去的，没料到这东西这么猛。他没办法，只好赶紧封闭了五感，熬过发作的这段时间。
沈青莲的思路开始忍不住跑偏，心想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持久，在幻境里别管碰上了什么妖魔鬼怪，这么久也该泄了吧……
她赶紧朝自己的额头拍了一巴掌，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扇飞到一边去。改为勉勉强强地想着，小徒弟这么久不会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或者说他本来不用这么久，但是憋了这么久把身体憋坏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要把人带出去的。但是如果乌征，或者贺及尘，或者聂秋色白玉钟在外面怎么办？
沈青莲本能地不想让他们看见小徒弟这幅样子。
少年人多心高气傲啊，经过这么大的打击该抬不起头来了。
虽然沈青莲觉得现在抬不起头的是她自己——她根本不敢到处乱瞟。
此时英招的手猛然攥紧，攥着沈青莲的腕子一拽。
沈青莲被拽得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在了他身上。
她表情一僵，尽量不去想那些异样的触感，刚要爬起来，腰肢却忽然被揽紧了。
“师尊……”
他低低地俯在她耳边，炽热的呼吸让沈青莲身体一颤。
沈青莲犹豫了半晌，将一缕他咬在嘴边的发丝拂开，轻声拍着他的后背说：“你安静些，师尊不走。”
英招微微点了点头。他更深地将脸埋进沈青莲的颈窝里，吸进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仿佛那就是能医治他此刻难受的药。
他在沈青莲颈间呼吸得那样重，几乎让沈青莲疑心她就要在他的怀里化开。
直到过了很久，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将她的腰勒得越来越紧，接着猛地一颤，他舒服地低低长叹了口气。
沈青莲默默丢了个净尘诀在两人身上。
沈青莲带着英招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没看见贺及尘和白玉钟，也提不起来兴趣去找。贺及尘死活无所谓，而白玉钟身上的追踪符还在，他应该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至于聂秋色，沈青莲根本没想起他来。
荒石海夜晚气温骤降。这里白天本来就不热，到了夜晚更是凉意渗人。怪石上覆了层薄霜，看上去越发荒芜。
沈青莲找了个石窟把英招安顿进去。这里没有任何可以点得着的东西，她只好忍痛掏出来一块上品灵石生起了火。
她刚刚把火点着，便看见贺及尘和白玉钟从外面走了进来。
贺及尘面色冷淡，白玉钟对上沈青莲的视线时有一丝慌乱，垂下眸子没有看她。
沈青莲在英招身边下了个结界，不让任何人接近他，随即就走出去了。
她不喜欢待在狭窄的石窟里，那总让她想起来记忆中看到的一切，然后心口就泛起尖锐的疼。
沈青莲在一块还算平整的高石上坐下，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她一个白衣身影闪现在她眼前，沈青莲眯起眼睛看向乌征。
“是你。”她说。
乌征道：“我只是来说两句话，不是来让你抓我走的。”
“请便。”
乌征说是来说话，但是他坐了许久也没有开口。倒是沈青莲半晌道：“你认识莲花座？”
“认识。”他说。
“我总觉得我与魔主似曾相识……”沈青莲喃喃道，“原来是前世见过。”
乌征没敢说其实你今生也见过，而且是经常见，天天见。
沈青莲道：“你不回云山，来荒石海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认识莲花座么。”乌征道，“我是来帮他镇压妖兽的。”
他望向荒石海的天边，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道：“你们都以为荒石海的妖兽归他控制，其实不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他在这里镇压这些妖物。”
沈青莲敏锐地指出来：“莲花座现在不在荒石海，他干什么去了？”
乌征淡定地说：“为他下半生的幸福做打算。”
沈青莲一脸无语，倏忽又想起来，惊道：“你说的该不会是他有喜欢的女人了吧？”
“……可以这么说。”
沈青莲感叹道：“可是我在他身上下了情蛊啊。哎，你要是遇见他就告诉他，我沈青莲——”
她眯起眼睛来，勾出了个艳丽的笑，“很高兴做谈判。”
“你要什么？”
“我要庚明剑宗的权柄。”沈青莲直白地说，“他配合我演几场戏，我可以替他解了情蛊。对了，你顺便告诉他，杀了我是解不了情蛊的……”
乌征眉心一抽，“他现在可能做不到，不过我倒是可以陪你演。”
沈青莲歪了歪头，上挑的眼梢瞥向了他，乌征眸色淡定，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
沈青莲眼下的两颗小痣在夜色中泛着妖艳，她说：“本君没有筹码要挟你，这事本君不干。”
乌征一愣，接着渐渐地笑了起来，“你真是和他一模一样……”
贺及尘站在不远处的石窟上，面沉如水地望着乌征和沈青莲的方向，打开了手里的留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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