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二十四章鸳誓几许2

荀予佑待在云庐已是月余，看云宜日渐平复，想着是否要回平江侯府之时，却被云宜请去了梦墨堂。

        这梦墨堂原是云康的书斋，和那梦墨亭一亭一斋名字相同。荀予佑抬脚进门，见云宜一袭素衫立在屋内，对着他深深福了一礼，唬得他忙躬身还礼。

        环视堂内，摆设依旧，桌上的文房四宝俱是云康身前所用。荀予佑记得很多年前它们的样子，那段时光，在他心里，永远是格外美好温暖的存在。什么都没变，只是一侧的墙上挂了他所绘云康画像的卷轴，供桌上点着香烛，烟火袅袅，在窗棂透进的阳光中如丝缕飘散。

        斯人已去。

        他一瞬泪目，走过去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中。

        云宜亦上了三支香，在供桌前跪倒，对着云康的画像叩下头去，久久伏地不起。荀予佑怕她又太过伤心，忙俯身去扶。

        云宜直起身子，却仍跪着不动。荀予佑亦跪下身去，扶着她道：“云姑娘，莫再如此伤心。否则先生在天之灵，怎得安宁？”

        “我没事，我只是和父亲说几句话。”云宜转头对跪在身旁面带忧虑的人道，见他默然相望，又道：“你怎么不问我和父亲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我和父亲说再不会惹他生气，这一次我一定听他的话。希望他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荀予佑对着那个“我们”心有悸动：“你的意思是……”

        云宜不答反问：“那夜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夜……荀予佑灵犀忽闪，陡然晓觉，省起抱着她在床前脚踏上靠坐的一晚。

        “自然是真的。”他郑重道。

        云宜点头：“既如此，我今日就在你所绘父亲画像前承诺，你若愿娶，我便愿嫁，但为夫妇，一生相守。”

        原来，那一声“好”并非梦呓，荀予佑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时怔愣，竟不知说些什么。

        “要反悔还来得及。”云宜道。

        “不不，我是……怕你反悔，你，你可想好了？”荀予佑欢喜得语不成句。

        “父母之命，有媒有聘，这婚姻之约我本当依从。是我任性妄为，才祸及严亲……”

        “你若不愿，我决不勉强。”荀予佑打断她的话，不管自己多么期盼，但却绝不会叫她为难。

        “怎说我不愿意？”云宜淡淡一笑，“父亲那时信中就说你是我之良人，把我托付于你，他便心无挂碍。我并非只为了做一个听话的女儿，你我相遇相识，你对我种种照顾，诸般关爱，我岂会无知无觉。”

        幸福委实来得太突然，荀予佑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你若愿意，便与我一起给父亲磕三个头，请他为我们见证，鸳誓既许，此生不负。”云宜望着他道。

        荀予佑重重点头，两人一同恭恭敬敬对着云康的画像叩首，相扶相携地站起。

        荀予佑忘情地将云宜揽入怀中，万千心绪，一时奔涌。他搂紧了她，如护珍宝，爱不释手。

        窗外，风动树摇，落叶婆娑。投射进来的阳光，若丝如缕，斑驳影像。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不日，圣旨甫来，着荀予佑即刻进京。

        自宫中一别，不见荀瞻治已一年有余。毕竟血浓于水，难以割舍，荀予佑兀自踌躇。旨意接二连三，宣旨之人亟说圣躬不豫，催他启程。他心中挂念，又不放心云宜独在云庐，思来想去，便央她随自己一同进京。

        云宜本不愿去，但看他为难期盼，犹豫之下，终是答应。

        荀予佑遂带着她先回了一趟平江侯府，收拾停当，即日启程。舟船车马赶到京都，刚进城门，便有人来传旨，要他们立刻进宫。

        荀予佑至宫门下马，搀扶云宜下了马车，见一小黄门已恭候在侧，近前道：“请二位随我来。”

        云宜满心疑惑，想荀予佑进宫面圣也就罢了，缘何皇帝连她都要宣召。觑着他正不知该如何，荀予佑握住她的手说：“别怕，跟着我就好。”

        云宜心头惴惴，倒不是害怕，而是实在不明白自己进宫的原因，只觉传旨之人是否错听了一耳朵。

        她随着荀予佑步入宫门，但见御道长长，殿宇巍峨，宫墙高隔。虽恢宏博大，气象万千，亦重重深邃，令人抑郁难抒。

        手心里不禁沁了汗，恍恍然如在梦中。荀予佑轻轻握紧了她的手，她茫茫心绪终稍是平静。

        两人携手来至殿前，立时便有宣召。荀予佑放开云宜的手，一颗心兀自跳乱了节拍。自从知道皇帝与自己的关系，他便进退无措，不知要如何面对。

        他低了头，默然迈步。云宜跟着他低首而进，心中好奇，不知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子。

        “臣荀予佑参见陛下。”荀予佑叩首跪拜在地。

        “民女云宜参见陛下。”云宜有样学样。

        荀瞻治怔怔看着眼前跪伏于地的人，热泪涌上。他强自忍下，定了定神，说：“快平身，近前来。”

        云宜跟着荀予佑站起，前行几步，刚立定身躯，就听御座上的人道：“云小姐，你且抬头。”

        云宜抬起头来，大着胆子往上一瞧，恰与皇帝四目相对，忙又垂下眼帘。

        “听闻云小姐才思敏捷，一笔丹青，冠绝吴门。”荀瞻治望着她说。

        云宜正觉皇帝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听他开口便是夸赞，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脱口道：“民女实不敢当。吴门画派，俊才众多。民女所学，皆从于父，只得皮毛而已。”一语甫出，思及云康，不禁神色黯然。

        荀瞻治见她如此，温言道：“云先生高才亮节，为国捐躯，朕心感怀，定要旌表天下，以慰忠魂。”

        云宜悲伤不绝，愣愣站立，也没将皇帝的话听进几句。

        荀予佑见状，忙跪下道：“臣代谢圣恩。”

        荀瞻治望他一眼，复对云宜道：“朕亦知你在鄱阳湖一役中舍生忘死，立下奇功。朕赐你京城府宅一座，黄金千两，若有什么要求，尽可与朕提。”

        云宜跪下辞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民女自有家院，衣食富足，不需赏赐，谢陛下美意。”

        荀瞻治定定看她几眼，轻咳一声，道：“既如此，朕赐你金玉如意一对，权做见面之礼。”

        忙有人捧了东西过去，云宜见盘中那两支碧玉镶金的如意精雕细琢，色泽通透，光滑若脂，青绿欲滴，便晓不是凡品。正不知接与不接，听皇帝又道：“长者赐，不可辞。朕愿你们今后事事称心如意。”

        这口彩倒是极好，只是长者一说未免过于亲近。云宜拿眼去看荀予佑，见他冲自己微微点头，只得接了盘子道：“谢陛下。”

        荀瞻治颔首，吩咐左右：“伺候云小姐到偏殿休息。”转脸又对荀予佑道：“阿佑，你且留下。”

        云宜起身随内侍步出殿外，想着适才皇帝那一声“阿佑”，隐隐更觉奇怪，这皇宫大内竟温情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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