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选择

“头儿，起风了，还真凉快。”小差役道。

        话刚刚说完，风就止息了。

        头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差役努力露出“不关我事”的表情，离头儿远了一些。

        半空中却忽然落下一个人来，无凭无兆的，把大家都吓坏了。

        这个突然撤掉障眼法，从飞羽上下来的人，就是顾明瞳。

        他遇到这群人之后，先是在天上盘绕逡巡，找着了那个女子的大儿子，但怎么也没找到小女儿。

        他心里隐隐猜测，她可能已经死了。

        这么飞着也不是个办法，尽管突兀，他还是落到了地上。

        顾明瞳要在差役手底下把这女人的儿子，肖家的嫡长孙肖鹤鸣带走，必然避免不了冲突。

        在天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望气观相，这些差役身上的气邪恶发黑，手上起码直接或间接有上百条枉死的生命。

        差役们是皇室的走狗，做过的恶事数不胜数，可以说是死不足惜。但冤有头债有主，至少，他们不应该死在他手上。

        顾明瞳目标明确，径直走向肖鹤鸣。

        差役们恶事做多，凶煞至极，什么情况没见过？因此，见到不知是人是鬼的顾明瞳突然走起路来，也褪去了一开始的慌张，很快拿起武器围了上去。

        可他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顾明瞳给他们使了定身法。

        超出认知的恐惧蔓延在差役和被捆缚的人群中。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只有肖鹤鸣一人还行动自如。

        顾明瞳轻轻一碰，就掰断了折磨他的枷锁，扯碎了捆绑他的麻绳。

        原来这么多天以来限制着他、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束缚，也能如此轻飘飘地解开。

        肖鹤鸣看向顾明瞳。面前的这个人俊秀高大，笔直如松，一身衣装颜色浅淡而雅致。

        如果在国都遇见这样气质脱俗的公子，他必会停下车马，上前邀请他雅座一叙。

        少年风流，遍结天下友。兴至把酒，说尽人间万古愁。

        可这里不是国都，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矜持清雅的贵族公子了。

        那点为赋新词而强生的愁绪，也早已如当时轻薄的欢乐一般消失殆尽，只有恒久的苦味沉淀在杯底，灼烧着他的心肺。

        顾明瞳对他微微一笑，带着些安抚。

        他将手放在了肖鹤鸣的头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一阵暖流从顾明瞳的手掌传至肖鹤鸣的头顶，继而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泉水之中。清泉石上，明月松间，连日的昏沉都被洗刷一清，只余一片清明。

        但顾明瞳并不是要授他什么长生之法，他也没那个本事。

        顾明瞳只是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给他灌顶。

        灌顶之法常见于前辈对后辈，乃是一种直接将知识、经验、甚至记忆，直接传输给被灌顶之人的方法。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轻轻松松就能学会东西了，但大家其实不太常用这种办法。

        第一，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办法，尤其是凡人。

        第二，信息硬塞到别人脑子里，即便对方并没有反抗的想法，也有很小的概率会触发人天然的防御机制，造成激烈的对抗，轻则眩晕，重则痴呆。

        第三，不经过理解而接受的知识，有了和没有，对于修炼来说意义都不大。

        因此，只是在非常亲近的前后辈之间，前辈才会偶尔用灌顶之法，去给后辈传输一些不便口述的修炼经验，一次灌顶信息量还不能太多。

        顾明瞳之所以给肖鹤鸣灌顶，也是有所考量。

        他母亲的事情三言两语既说不清又摘不掉，修真界的东西肖鹤鸣也不了解，顾明瞳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说他母亲死而复生又被自己用术法了结了生命了吗？

        多残忍。

        幸好，肖鹤鸣也不是什么凡人。

        顾明瞳在天上第一眼看见肖鹤鸣，就知道他是有仙根的人。

        整个队伍里也只有他一个有仙根的。

        这份仙根很可能继承自他母亲。肖鹤鸣的母亲虽然没有入道，却对灵气天然亲近，也正因如此，才能承受住旱魃神魂的阴气灼心之苦。

        旱魃不仅是旱神，还剧毒无比，是比饕餮还让人畏惧的存在。

        她的神魂也不是什么温和滋补的东西，不管是被神降的女子，还是当时吸收了她神魂的顾明瞳，感觉都十分不舒服。

        如今，她的孩子肖鹤鸣虽然也还没有入道，但资质并不差，很轻易就接受了顾明瞳的灌顶。

        清泉石上，明月松间。泠泠的琴音忽然化作弦断的哀鸣，铮然，凄切。

        肖鹤鸣死死抓住顾明瞳的手臂，双眼通红：“我母亲……”

        顾明瞳不忍看他的神情，只轻轻问他：“她只有一个心愿托付于我，就是她的两个孩子。如今我找到了你。你妹妹，她还在吗？”

        听到他的话，肖鹤鸣陡然清醒过来，颓靡地收回了手。

        不在了。

        她不会在了。

        见此情景，顾明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将叹息掩回心底，沉默着向肖鹤鸣递出了一把剑。

        那是顾明瞳常用的青叶剑。

        青叶剑取材于竹，轻便锋利，杀人如砍瓜切菜，即便是不能使用灵力的凡人也能轻松驾驭。

        他将青叶剑交付给肖鹤鸣，也把生与死、拿和放的选择权交给了肖鹤鸣。

        肖鹤鸣握紧了手中的剑。

        恶人坏事做尽，自该受到惩罚。但向恶人施加极端惩罚的那个人，难道就是什么善士吗？

        屠龙者，终将变成恶龙。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可妹妹的脸又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她面带羞涩的笑容，轻声说，哥哥，今日教我剑术可好。

        他说好，谁说女儿不能学刀剑，让大哥来给你露两手。

        剑尖划破凄然的夜，挟着凌厉的杀气递至差役的鼻尖。

        肖鹤鸣死死抑制住痛苦的情绪，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们。”

        差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被肖鹤鸣的剑吓得尿湿了裤子，眼神里全是惊恐和哀求。

        原来，无论是白兔还是恶狼，在死亡面前都一样羸弱。

        他自嘲地笑了笑。

        哪有什么答案。从来就没有什么答案。

        他轻轻一挥，差役的头颅飞了出去，鲜血从脖颈处喷洒，映红了肖鹤鸣有些扭曲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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